潘金莲之前世今生_李碧华【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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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玉莲冷笑,心想:

  "这款难道靓妹买得起么?"

  便马上不问qíng由买下来,把武龙叫来:

  "你不用理我,现在到'馨香'告诉我老公,今晚不陪他去元朗。"

  "你们今晚不是要拜寿吗?"

  "不高兴去就不去!"她又负气道:"问什么?你是我老公吗?"

  武龙耿直地转身走了。

  她在眼角见到他走了。

  一个大男人,捧着一堆秋冬新装上车去。这不是不委屈的。——为什么他只是她的"下人"?

  单玉莲立在原地。他走了。

  此qíng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漫无目的地,眼光注视在某个时装新系列,是一些带子,把女人又缠又绑的设计。她永远看住某一件,漫无目的。

  时间谋杀不了,怎么过完这一生?

  好不好豁出去?

  好不好只要他一晚?

  "喂,yín妇!"

  ——单玉莲如被针刺,如梦初醒,呵了一跳。

  是谁?是谁?识破了她。

  连忙四下一看,这两个字真可怕,莫不是她的梦魇回来了?

  身后,有人捧着一大堆时装走过。

  然后是一个男人。

  看不见他长相,只见墨黑的眼镜,挡着半张脸,一问,擦身过去,头发很长,在脑后束起来,半望的。

  他穿得很独特,是黑加金。非常伟岸,目中无人。只是很冷漠地向尾随身后的一群模特儿留下一句话:

  "yín妇!可以走了吧?"

  出来四五个十分xing感妖娆的模特儿:"SIMON!等等!"然后簇拥着他走了。

  啊!不是唤她。

  单玉莲只闻声,不见人,但觉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非常异样的感觉,渴望见到他的脸。那是她所不认识的,那是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冥冥中有些什么秘密,她就是被闷在黑棺里头一个无助的弱质。一个男人走了,另一个男人便出现。

  他是谁?

  极目之处,只是一个làngdàng的背影。

  似曾相识。

  单玉莲不顾一切地跑前几步,翘首再看,车子已绝尘而去。这众香国的王。

  她觉得自己真是荒yín得可耻!

  但武龙,他并非无心。

  不过他怕,恋爱是一宗令人焦躁不安,而且长期困围的事儿,他不愿意泥足深陷,到头难以自拔,他付不起。

  且她是他兄弟的女人。

  他害怕半生因此又再改变了。一个人,哪堪一改再改?

  他到了馨香饼店,代告知武汝大,她不到元朗给太婆拜寿了。

  武汝大也算体谅。

  "由她吧。太婆九十九岁大寿,自然比较尘气,又与她相冲,一定窒她一顿。算了。"

  就在自己的店子,时近huáng昏,两个男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谈心事。

  武汝大问:

  "你觉得我老婆怎样?"

  武龙以为他在试探,一凛,便道:

  "没什么。"

  "长得不错,对吧?"

  "不错。"

  "什么'不错',简直是'靓到晕'!唉,老婆太靓头拧拧,老婆太靓眼!"

  "你说到哪儿去呀?"

  "我是怕。"武汝大坦白道:"怕被人拐走。"

  武龙正盘算该怎么答话。他兄弟已拍着他的肩膀——踢起脚来表示qíng分。

  "我们一场兄弟才说呀,我很担心——啊,我不是怀疑你,你担屎都不偷食的,我信你!"

  武龙只理直气壮:

  "担屎当然不偷食,难道你份吗?"

  武汝大沉默地望着他,半晌。

  然后,他下定决心了,不做任何怀疑和深究。他很满足现状,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于事何补?他非常非常地qiáng调着:

  "幸好,她真够专一,也帮得手,她是不错的了,简直是好老婆!对不对!喂,你说是还不是?"

  像bī武龙非答"是"不可。

  武龙对着这满脸期待的好兄弟,bī于无奈,便答:

  "是!"

  听得他这样答,武汝大放下心头大石一般。终于他又得到安慰。

  他把这忠直的武龙领到自己的车子旁,拎出两份礼物来。

  "我老婆不去拜寿,不要紧,这份礼算是她送的,扎到也成了,我会代她说项。不过太婆一定留我过夜——"

  然后把其中一份,递予武龙:

  "这一份,是我送给老婆的,你叫她挂念我吧。——看,对待女人,时不时要làng漫一下。你得好生学习。"

  把礼物分门别类后,两辆车也就分道扬镳了。

  第六节

  是夜,九十九的太婆,收到武汝大夫妇送来的贺礼,便到房中试穿一下。武汝大一直在门外柔声催促:

  "太婆,快点出来让大家看看是否合心意?"

  他也希望大家接受他们的心意呀。jīng心挑选了一套黑色暗花香云纱衣裤,手工jīng细,价值不菲。最适合她老人家了。代老婆讨她欢心。

  这位不知就里的老人家,听得是名贵衣物,也就换将出来,年迈半失聪,只应道:

  "呵?洗不得水?"

  她步出堂前,大家的反应是——

  呀,太婆身上竟是件黑色喀土xing感睡袍。肌肤隐隐现现,她童真地咧开没齿的黑dòng,一笑。这贺真奇怪,布料少,不合体,却说很名贵。

  武汝大那忆子成狂的慈母率先发难了:

  "仔,你看你,书香世代,好好地又撤出去,近得那狐狸jīng日久,连太婆也授弄成这个样儿,你是不是失心疯?"

  众姐姐也看不起他如此色qíng狂。

  武汝大含冤莫白。都怪自己一时大意,两份礼物给调错了,谁知有此番后果?

  唉,那收得寿衣似的礼物的小女人,又不知怎样地恼恨化了。

  武汝大一张脸,非哭非笑,僵了一夜。人走不得,心已远扬。不知莲妹如今……

  单玉莲把身体浸润在一缸漫着花香的泡泡浴中,很久。

  只有在这里,她是可以放任的。屋子这么大,而且是复式,但,只有在这里,可以尽qíng地享受着孤独的荒yín。

  思绪游移。爱qíng这个东西,太飘忽了,求之而不可得。惟有托付与不羁而又敏感的想象。手指开始也随着思绪游移了…为什么那揉擦着她身体的手,不是他的手呢?如果他粗野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会"屈服"的。

  她把腿张开些,水特别的滚烫,好似都走进她里头了。…但愿抱紧她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硬汉,换而不舍,置诸死地。她放纵地迎合着这一个虚像。看不清晰的男人向她用力侵袭。

  直至她抽搐地、几乎要喊出来:

  "……你不要走!"

  整个浴室,整缸烫人的水都有节奏地抽搐了。她在绝望中才悠悠地醒来,抱紧她的只是自己。

  忽然,万念俱灰,眼泪一串串急骤地跌下来,消融在泡泡中。供哑的快感变得痛楚,单玉莲只觉都是泡影,特别的空虚。

  用力地擦gān身子,便见到丈夫送给她的礼物——由心上人转呈,多么的讽刺。她把花纸拆散了。

  一套黑色起了暗花的香云纱,古老如同寿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礼物?

  她奇怪地试穿上身了。

  一边穿,扣花钮,她的一双手也绕着碗花,那莫名其妙的小调,在耳畔空灵地回响。似乎自天际传来。袅袅不断,听不分明。

  单玉莲一个人,如在寂寞而空旷的野地里徘徊着、寻找着。无意识地,她开始哼了:

  三寸金莲,

  俏生生罗袜下,

  红云染就相思卦。

  姻缘错配,

  写民怎对乌鸦?

  奴爱风流潇洒……

  站起今天才买下的一条长链,在腕间绕了又绕,缠了又缠,真是qíng枷恨锁。

  幕然,停电了。

  停电的一刹那,天地都突变惨淡,无尽的漆黑,看不清世间男女yù念焚身。

  一根火柴擦着了。

  单玉莲身不由己,在武家的祖先神位,上了一位香。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香的女人,在他姓的木头前面,上了一注赎罪的香。

  武龙发觉停电时,刚好在他自己车房侧的斗室,泡了一个林面。

  这顿马虎的晚餐还没来得及弄好,便通麻烦事,心下念着楼上的女主人。

  武龙便打开门——

  一足尚未踏出,马上与一个穿着一套古色古香衣裤的女人撞个满怀。他大吃一惊,她是谁?莫非是千百年前的……

  她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目光一直紧密地追踪,他逃不出去。渐渐,眼神又汪汪地浇着他、浇着他、浇着他。百般qíng意,把心一横。两朵桃花上了脸。--单玉莲也不知为什么,她可以做出如此的勾当,从何来的勇气?也许是借着一点无意,真的,借天意,以便掩饰一切。到底她是人了应,抑或她的心魔在策划?即使当事人,也不愿意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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