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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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命运吗?

  当我知道我已经不可能再去调查那个神秘的冯静波之后,我竟然一时很慌乱。我突然发现尽管我对老爷子的怪癖不以为然,可我居然那样深深地受到他的影响。

  那个瘦瘦高高、似笑非笑的家伙已经占据了我的大脑,已经操纵了我的思维,甚至已经控制了我的命运!

  从我记事起,我便听到这个人。“冯静波”三个字像个幽灵,大模大样大摇大摆地在我家里出没,在暗处冲我们一家人狞笑……

  可现在……怎么办?怎么向爸爸交代?

  我想到了毛四林,我到小杂货铺去了。

  听完我的述说那干瘪的猴儿脸上竟是一种少见的严肃。毛四林痴愣愣地坐在角落里的一只木椅上,他周围是一堆硕大得和他不成比例的鸟笼,昏暗的光线里他自己也像一只充满无奈的大鸟。毛四林喜欢养鸟,鸟是他晚年孤寂生活的唯一伴侣。

  “你说的,我早知道。”他说,像是半句话,却又不再往下说。

  “你知道?”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点点头,笑笑:“这他妈的是命。也许你爸爸说得对,他是特务,大特务,可我坐了牢他却安安稳稳一辈子,现在还成了台胞……你爸爸不认命,可我认。”

  我心里不是滋味,无话可说。

  “你爸爸是个好警察,真的。”毛四林又说。

  六

  我爸爸的腿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残废的,起因也是那个冯静波。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不动声色地、狠狠地整治了我们的家。

  这是我要讲的第三个故事,它太凄惨太悲壮,我实在有些不愿讲它……

  而且按时间顺序说这故事也该往后放放再讲,因为在它之前还有许多故事呢。

  可我还是要先讲它。自从我知道那冯静波的去向之后这悲惨的一段总在我脑子里出现,它撞击着我的灵魂,它使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使我的泪水常常打湿了枕头……

  那年我正蹒跚学步,我父母带着我10岁的哥哥到农村去了。

  “公检法”是一瞬间被砸烂的,速度之快叫我的父母无所适从。习惯于加夜班连轴转的他们突然闲了下来,于是有了我。他们本来除了我哥哥不想再要孩子的,他们都是把工作放在家庭生活之上的人。

  60年代下半叶,有一批和我一样与他们的兄姐年龄悬殊的孩子,可称为“文化大革命”的副产品。

  我和奶奶相依为命。

  有一天一群神情严肃的人突然拥进我们的家,围住紧搂着我的奶奶,审贼一般地闹了半日。

  “你儿子有什么同伙在河北省山区的吗?”为首的人问。那人我依稀认得,不久前来我家时还给过我糖吃。

  “不知道。再说,啥叫同伙?”我奶奶反问。

  “老婆子!你说啥叫同伙?……我再问你,这两天你儿子回来过吗?”

  “没有。你们要是见着他,倒是可以给他捎个话儿,该回来瞧瞧了,这个月薪水还给他留着呢。”

  “你!……”那伙人究竟不是毛头“红卫兵”,心狠手辣。对奶奶不软不硬的态度,他们也无可奈何。

  可他们最后给了奶奶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说我爸爸私自逃离监督劳动的村庄,“窜”进深山密林,从崖上掉下去把腿摔坏了。

  “我得去看我的儿子!”脸色惨白的奶奶怒喝着,她老人家此刻完全像一头疯狂的猛虎。

  那群人仓皇而去。

  我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却无法理解。我太小,我还不懂得品尝人间的苦辣酸甜。我只会哭。

  几天后我们终于见到我爸爸,他脸色苍白血迹斑斑躺在一所农村卫生院里。奶奶拍着大腿说:“你呀你呀!你干什么去了啊?”爸爸苦笑道:“我想去查查那个冯静波……”

  冯静波!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多少年之后我曾问我的爸爸,何以要在监督劳动的时候跑去查那个家伙,老爸爸揉着那已经残了的腿,沉吟半晌对我说:“我下乡走那天他突然到分局门口来送我……”

  我没往下问。可我想象得到那叫冯静波的家伙一定是很幸灾乐祸地站在墙角下,嘿嘿冷笑地看着我爸爸被押上汽车。那情景简直就是地主还乡团反攻倒算啊!我的血气方刚的爸爸能忍受吗?

  我开始有些恨那个家伙。

  悲剧到我爸爸躺倒时并没算结束,更惨的高潮还在后面。爸爸事发后妈妈自然受到轮番围攻,我的哥哥便成了没人管却有人骂的流浪儿。有一天人们在秋肥的粪池里发现他那小小的躯体,谁也不知道他是失足还是自愿走向生命的结束……

  我常常在噩梦里见到一个男孩子的挣扎,那种挣扎呈现出令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请试想当黏稠的粪水糊住人的口鼻时会是一种什么滋味?我每到此时便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失去儿子的母亲自然不会活得长久……

  这就是因为冯静波而发生的一切。

  这难道不是那瘦瘦高高、似笑非笑的家伙的罪孽吗?

  当然,有时候我也会换一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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