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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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石塔底下又起鬼风了!老年间有过的事儿又来啦!一到半夜三星正南,石塔底下鬼哭狼嚎,把人吓得头发根发奓!跟着就刮起了大风,风里裹着牲口脑袋!知道吗?这是先兆!再修寺院呀,风里就要裹人头哩!”

  “您见着过?”

  “天哪!谁敢出门哟!光听那响动,就把魂儿吓丢喽!”突然,老人耿耿于怀起来,“修寺也不怕,干啥偏用那个和尚?他专会呼风唤雨!”

  陈庭一怔:“您指的是寺里的那个姓崔的和尚?”

  “不是他是谁?这种人不能用!要是像当初搞斗争那年月,让他在熊儿寨养蜂、做饭、放牛,他再也不敢这样!不斗争就炸刺儿啊!”

  老人说完,猛的像犯了什么罪过,慌忙把裸着青筋的双手伸向陶罐,捧起一些涧溪水,洗唇漱口,跟着斜了陈庭一眼,拄起棍子,提着从夕峰寺取来的圣水,走了。

  陈庭望着老人的背影,马上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首先是长期潜伏在群众头脑里的愚昧,这将是阻碍自己深入调查,去伪存真的主要障碍。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反映,都集中到夕峰寺的住持和尚崔九铭的身上呢?

  陈庭此次进山,正是以九龙山蜂场养蜂员的身份,去拜这位擅长养蜂的老和尚为师的。想到这儿,他再也坐不住了,赶忙推起自行车,向山坡上走去。

  但是,刚一爬上坡顶,他就看见夕峰寺附近的山坡上香烟缭绕,人影幢幢!看样子,今天进香的人更多了。因为寺院正在封闭维修,人们只好分布四坡,遥遥叩拜。在靠近夕峰寺的马路上,则人流熙攘,叫卖声声,简直变成了为进香服务的临时集市!

  陈庭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倏地将眉梢一抖,闪着凌厉的目光,跳上车子,快速向下坡滑去。

  四

  夕峰寺,位于坷垃谷最里边的坷垃岭南坡上。坐北朝南,居高临下,在高大粗壮的千年古柏包围中,岸然地展开它那高高的石阶、宽阔的殿阁、斑驳的瓦楞。

  从它的身后往北三十里,便是更富传奇的妙峰山;南面是久负盛名的潭柘、戒台二寺;东邻清朝郡王载洵的墓室享殿;西有唐元两代建起的月泉双公宝塔。远远望去,真可谓庄严肃穆。

  据佛书记载,夕峰寺建于明代。明太监陶熔,偶然从此经过,惊睹此处四周环山,俨如屏障,并在北山坡上发现了古招提遗址,只是倒于灌莽之中的碑记剥落,无从考据。当陶熔转身想离去的时候,身后的石塔下,却顿起红风,热浪灼人!只吓得陶熔仓皇逃去。回宫以后,陶熔奏明皇上,获准筹金重修,并由明英宗亲自提笔,敕赐寺名:夕峰寺。

  奇怪的是,南面的潭柘寺和戒台寺,建得更早,却坚固如磐,风雨无损;而这夕峰寺,几经重修,几番湮灭,总难以长存,不是被人扒去修房建舍,就是遭电火雷焚。就连农民在附近垒好的梯田石埂,也很难久立,不是被山洪冲垮,就是被山风刮塌。日久天长,人们更觉得,夕峰寺一带,鬼盛神衰,风水不好。但是,谁也没想到其实是因为这里处于深谷的风口。

  然而,夕峰寺的法师崔九铭,对此地的风水却另有说法。他觉得,坷垃谷山清水秀,万木苍然,本是神居之地,佛浩之源;只因清朝末年,清德宗光绪的六弟、宣统年间的内阁海军大臣载洵死后,在此地建墓室、修享殿,才使郡王之魂引来八方怨鬼。从此夕峰寺总难安宁。崔九铭逢人便讲:“请看,若没有浮屠林里的两座月泉公塔,闹得还要凶哩!”

  可是,当本地的老住户问他:“载洵是后来埋在这儿的,可夕峰寺从古至今,就没旺过香火!这又怎么讲呢?”这位法师听了,先是眨眨眼,跟着张张嘴,但最后总是摇着头,喃喃嗔道起来:“糊涂,糊涂!”

  崔九铭是夕峰寺仅存的一个老僧。人们见了他,都爱喊他“老崔”。他听见这种称呼,从不答应。佛居俗上,或叫我崔九铭,或叫我为智本法师,哪来个“老崔”?真是俗不可耐!

  他觉得,“老崔”是在熊儿寨喊响的,自己在那个鬼地方窝囊了大半辈子!所以,“老崔”在他心里成了熊儿寨的代名词。他恨熊儿寨,恨熊儿寨的那些人。

  这是为什么呢?这要从崔九铭的坎坷说起了。

  崔九铭,佛号智本,今年七十四岁。他是一九七七年后的日子好过了,才重回寺院的。现在,他不但是重修夕峰寺的总顾问、本寺的住持,而且还是市佛教协会的理事,成了名正言顺的处级和尚。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和尚也要定成行政级别?

  他原本是个孤儿。一九一四年,他刚八岁,便因战乱失去双亲,被一个耍猴的艺人收留,当做招揽生意的活道具。后因无法忍受耍猴人的捉弄和鞭打,偷偷逃走。偶然间在一座破庙里遇见了夕峰寺的云游法师智先。智先问明他的身世和遭遇,大发慈悲,将他带回寺院,收做了弟子。

  不料,小小的崔九铭,不但静守佛心、苦读经文,而且习文弄武,聪明过人!二十岁领班护寺,三十岁受名法师,四十岁时智先方丈圆寂,他便成了附近各寺最年轻的住持。

  中国一直是尊重宗教信仰,保护寺院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崔九铭民愤很大。特别在熊儿寨,总有人揭发他侵吞庙产、护院伤人……而崔九铭偏又生就一张利口,不但嘴硬词强死不承认,还动不动就给人讲述经文。他终于成了政治运动的重点,阶级斗争的对象。这些年来,他几离寺院,用他的话说:“弃佛门而务凡俗。”但每次离开夕峰寺,都是被放到熊儿寨监督改造。他给熊儿寨扫过街、掏过粪;给小学做过饭、敲过钟;给生产队养过蜂、放过牛……但无论干什么,他见了揭发诬告过他的人,从不低头服软,甚至还会从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里,陡地露出一道厌恶的凶光!所以,提起老崔,不但像提起济公活佛的灵气那样,有些惊人的传奇趣事,而且还会像想起济公的肮脏那样,想到他的又臭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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