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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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与吴某人共同生活多年的妻子——虽然这种夫妻关系由于对方原因多年来一直名存实亡——我在这里绝没有人为编造、歪曲情节,肆意诋毁、破坏他形象的意图,我在这封信中所讲述的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吴某人就这样日甚一日地变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工作狂,更准确地说是手术狂。尽管心理变态一词的词性本身充满了贬义,但我仍然要在这里使用它。因为舍它之外,我再也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汇用以形容此人一反常态的心理和行为。是的,这个人的一切都与正常人相反相悖。在我们这个大致美好的世界上,正常人由于习惯了和平安宁的生活,总是对出其不意的灾难感到惊慌和恐怖,对鲜血淋漓的场面感到颤抖和窒息;可是这个人却正相反,他总是盼望着灾难和流血的发生,越是骇人听闻的灾难和触目惊心的流血,越是令他感到鼓舞和振奋,因为只有源源不断的灾难,才能使得一名以手术见长的外科医生时时刻刻有事做,时时刻刻地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正常人出于同情心和怜悯心,总是祈愿当灾难意外来临之际,所有的人们都能够幸免于难,即使实在回避不了,也希望把伤害减少到最小;可是这个人却正相反,他总是盼望着甚至是渴望着人们被伤害得越重越好,越是巨大的伤情和严重的伤势,越是令他兴高采烈和手舞足蹈,越是需要他使出浑身解数去手术,他的职业智慧和才华只有在这时才能得到最充分的表现,他的名字也只有在这时才能得到人们的交口赞誉。是的,这个人是如此变态地酷爱着他的手术,更准确地说是酷爱着人们的赞誉。手术之于他已经如同呼吸之于生命。每当他完美无缺地完成了一次手术,成了人们关注赞誉的中心,无论走到哪里都被鲜花和掌声簇拥着,他就会感到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感到极大的快乐和满足。而每当他有一段时间什么手术也没做,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人,无论对谁都无足轻重无关痛痒,他就会感到活得无价值无意义,感到极端的痛苦和空虚。因此他要自己每时每刻都是事件的中心,生活的中心,而绝不能容忍被置之于事外。而对于他来说,滞留在中心的唯一借口就是工作,就是手术。因此,每当他的工作日程中排满了手术,他的情绪就会处于极度高昂、亢奋状态,人们便会看到这个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感到这个人的人生态度是那么的开朗乐观和健康向上。而每当他的日程表上出现了哪怕是极为短暂的空白,他的情绪便会一落千丈,甚至产生悲观厌世心理,人们便会发现这个人神情沮丧、形容枯槁、万念俱灰、一蹶不振,感到这个人的现实状态是那么的颓唐荒废和阴沉灰暗。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变态,而是严重的病态。这个吴某人已经完全被病态的癖好主宰了他的人生。他已经彻底地从一个正常人沦丧为不正常的人,从一个自由的人沦丧为一个不自由的人。这种人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如果他那可怕的癖好要求他这么干的话。请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因为我已经清楚地预感到,现在他就要这么干了……

  刑警边沿最初阅读这一段落时,就已经隐隐觉察到,在吴医生夫妻之间,很可能会发生某种非常的不幸。只不过当时他对此信所使用的激烈语气和肯定措辞持有一种戒备心理,不愿轻易被写信人的指控所左右,由此导致很可能是错误的判断和结论。但是现在他的这种态度开始发生了动摇。因为事到如今再重读这一段落,这种隐约的感觉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深化了。这使得他对这封信产生了强烈的继续阅读的愿望。尽管此前他已经阅读过不知多少遍,对接下来的内容早已倒背如流了——

  ……这件事情的发生完全是必然的。就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社会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通过前一时期的严打斗争,社会治安发生了根本好转,由犯罪而导致的伤害和流血事件越来越少;通过交通安全月活动,混乱的城市交通状况得到了良好改善,各类交通肇事、失事越来越少;通过安全生产宣传活动,各行各业文明、安全生产蔚然成风,生产活动中的工伤事故越来越少;通过治理整顿行业不正之风,制假售假活动得到了有力打击,由误用假冒伪劣产品而引发的意外事故越来越少。总之一个时期以来,我们的人民安居乐业,城市井然有序,到处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一切都意味着吴某人的悲剧从此开始了。因为人们越是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可能受到的伤害就越少,而人们所受到的伤害越少,以外科医生为职业的人就越无所事事,这是吴某人绝对不能容忍和接受的。由于他病态的个人癖好是与广大人民群众切身利益根本相悖的,这就使得他形成了这样一种阴暗心理——凡是人民反对的他就要拥护,凡是人民拥护的他就要反对。因此当广大人民群众为社会的稳步健康发展鼓掌叫好时,这个人却躲在阴暗角落里咬牙切齿地仇恨和诅咒着当前的大好形势。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地讲,这个姓吴的人在这一时期里,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巴望着天下大乱,而且越乱越好。但是由于社会进步的不可逆转,他的这种巴望渐渐变成了绝望。随着这个专为遭受不幸的人们而存在的急救中心越来越形同虚设,这个曾经名噪一时的外科医生的名字开始渐渐被人们所淡忘,人们开始从他身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变化。人们先是见到他双眼血红,忧心如焚,犹如一个毒瘾发作却到处找不到毒品的人,内心深处正在经受着无比剧烈的痛苦煎熬。之后又见到他神情悲愤,目光涣散,面部肌肉不停抽搐,双手痉挛得抓不住东西,看报纸时把报纸看得哗哗乱响。再之后又见到他整个脸上了无人色,眼窝和面颊凹陷进去,额头和颧骨却凸突了出来,形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仿佛罹患了某种不治之症,再不采取点儿什么措施很可能就没救了。到后来人们索性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这时他已经真的罹患了重病。他是气血妄动、淤滞凝结而病的,症状是上吐下泻,高烧呓语,神志昏乱,直至气息奄奄。他病倒得那么突然,而痊愈得又是那样缓慢,令人深刻地体验了那句俗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这一系列生理变化发生发展的过程中,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开始越来越令人望而生畏。人们感到他不管看到谁都目露凶光,面带杀机。不明真相之人都以为这个人已经起了杀人越货之心。其实不然,事实上这时他已患上了一种被称为妄想症的精神病,他正在狂热地幻想着为他们每一个人做手术。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命想捞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瞪大双眼拼命盯视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他认为他所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各种疾病,都需要接受程度不同的手术以解除这些疾病。他根据不同病人的实际情况调节着麻醉用药,把握着麻醉的程度和范围,既注意不扰乱病人正常生理功能,又能照顾到手术的实际需要。对于那些身体强壮、对麻醉药物耐受程度强的人,他将对他们进行深度和全身麻醉。而对于那些体质羸弱、可能对麻醉药物有不良反应的人,他则对他们进行轻度和局部麻醉。他根据手术的种类、大小、难易,结合病人身体状况,精心选择着最为理想的手术切口。对于浅表器官的手术,他视被手术器官的具体部位,采用腹部正中横切口或纵切口,这种切口既不易切断神经和腹膜,对病人生理功能造成伤害,又有利于器官的充分暴露,使其后的整个手术变得便于操作。而对于深层器官,他则采用胸腹侧部的‘丁’字切口。他的这一选择完全是出于深部器官手术的实际需要,为实际手术提供充裕的操作空间,使手术者即使是在纵深区域也有足够的回旋余地,保证手术能够顺利进行。他就这样在想象中肆无忌惮地切割、分解、剖析着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他的这种对人体的破碎是那么的大刀阔斧,自然流畅,无拘无束,痛快淋漓。有些人因为经常重复地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对这些人的肢解和割裂也是重复的。而且正因为这种不断重复性,他对对象的生理构造越来越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确切地说清身体各部位零件的一二三四。这使得原本属于技术工种的手术越来越像是熟练工种,而他本人也越来越像是个熟练工人。对操作的驾轻就熟和得心应手,促使他越来越经常地产生动手动脚的冲动,动不动便忍耐不住地想干些什么。他的这种跃跃欲试的表情,使得经常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们越来越感到迫在眉睫的威胁。而对这威胁感受最深最切的人就是我。没有人能够比他的妻子更经常更接近地出现在他面前,因此没有人能够比他的妻子更深刻更频繁地处于随时可能被宰割的危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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