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诺_桐华【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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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中,没有祭台,没有巫师,没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少男、少女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他们的服饰很简陋,他们的歌词很粗俗,可他们歌声很嘹亮,舞蹈很欢快,笑声很动人。

  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庞都散发着健康愉悦的红光。

  高山上种荞不用灰。

  qíng哥哥儿探花不用媒。

  不要猪羊不要酒舍。

  唱首山歌迎妹儿回。

  ……

  篝火前的歌声嘹亮动听,阿珩却完全听不进去。她站在往年和蚩尤相会的桃树下,焦急地等着。

  从小到大,从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般无助。小时总觉得父亲很疼她,不管她要什么,都会给她;母亲很坚qiáng,不管什么事qíng,都能保护她。可如今,她才明白父亲什么都给她只是因为她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危及到父亲的利益,而母亲更没有她以为的qiáng大。

  家仍是那个家,但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她有惶恐。还有害怕,可只要想到蚩尤,总会觉得隐密的心安,就好似心中藏着一个隐密的力量源泉。其实,她并不需要蚩尤做什么,她只想在他肩膀上靠一会,听他说一声“一切有我呢”,知道有个人愿意在她累和害怕时让她依靠,她就已经可以充满勇气地往前走。

  山歌一首又一首地唱着,蚩尤还没有来。

  阿珩翘首企盼,频频张望,心中有无数话想立即告诉蚩尤。她不想嫁给少昊,她这几年很努力地学医,就是想有朝一日有资格对父王说“不”,她今天真地对父王说“不”了。

  山歌声渐渐消失了,少女们都已经找到了喜欢的qíng哥哥,可蚩尤却仍然没有来。

  阿珩刚开始还能装作平静,后来已经焦急万分,仰着头一直盯着天空,指望能突然看到蚩尤驾驭着大鹏从天而降。

  篝火的火光越来越小,天色越来越黑,欢聚的人们渐渐散了,蚩尤还是没有来。

  阿珩仰头望着天空,眼中有了伤心,却仍在不停地替蚩尤想着理由,也许他有事被耽搁了,也许他已经在路上了……他一定会来!

  她一边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一边渴望着,下一瞬,蚩尤就会突然出现。

  等待中,时间过得分外慢,慢得变成了一种煎熬。可煎熬中,时间仍然一点点在流逝。

  夜越来越深,篝火已经全部熄灭,山谷中变得死一般寂静。

  阿珩固执地望着神农山的方向,总是希冀着下一刻蚩尤就会出现,一身红衣穿云破雾而来。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在看到她的一瞬,会突然变成欢愉的大笑,迫不及待地跳下大鹏。

  那么一切的苦苦等待都没有什么,她顶多心里实际欢喜,表面却假装生气得不理他,让他来陪着小心赔礼道歉。

  等到后来,阿珩心中充满悲伤愤怒,恨蚩尤不遵守承诺,却暗暗对老天许诺,让蚩尤来吧!只要他来了,她就原谅他的迟到!

  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东边的天空慢慢透出了一线鱼肚白,天要亮了,阿珩竟然已经在桃花树下站了一夜。一夜并不长,如果在幸福的睡梦中,只是一睁眼、一闭眼,可如果是一夜痛苦的等待,却好似有千万年那么长。足以令沧海化作桑田,让希望变作绝望,把一颗饱含柔qíng的心变得伤痕累累。

  阿珩不相信蚩尤会食言。天并没有亮,蚩尤肯定会来!是他许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见不散,而现在正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阿珩头上肩上全是桃花瓣,在明亮的晨曦中,脸色异样的cháo红。比桃花更红,她无力地抱着桃树,才能支持着自己仍站着,指头在桃花树上不停地划着,蚩尤、蚩尤、蚩尤……深深浅浅的划痕,犹如她现在的心。

  青阳徐徐而来,一身蓝衣随风飘拂,透着对世qíng看破的冷漠,“值得吗?你不顾反对父王,打伤大哥,冒险来见他,可他呢?”

  青阳站在阿珩面前,替阿珩抚去头上肩上的落花,“也许他有急事耽搁了,可是他对你的承诺呢?难道他对你的承诺只能在没事的时候才能遵守,一旦有事发生你就被推后?神的生命很漫长,一生中多的是急事,你若只能排在急事之后,这样的承诺要来有何用?”

  青阳牵起阿珩的手,“跟我回家吧!”

  阿珩用力甩开他的手,仍很固执地看向东边的天空。他说了不见不散!

  青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倒是也没生气,反倒斜倚在桃花树上,陪着阿珩一块等。

  太阳从半个圆变成了整个圆,光线明亮地撒进桃花林。阿珩的眼睛被光线刺得睁不开,青阳说:“你还要等多久?和我回家吧,他不会来了!”

  阿珩眼中含泪,却就是不肯和青阳离开,我们约好了不见不散!他知道我在等他,一定会赶来!

  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附和青阳,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声音在她耳边像雷鸣一般回响着,越响越大,阿珩只觉得眼前金星闪烁,身子晃了几晃,晕厥过去。

  青阳赶忙抱起阿珩,这才发现他起先的一掌,阿珩虽然只中了一成功力。可毕竟是他的一成功力,阿珩没有调息就着急赶路,又站立通宵,悲伤下伤势已经侵入了心脉。

  青阳又是怜又是气,抱起阿珩,跃上重明鸟,匆匆赶回轩辕山。

  刚接近轩辕山,看到离朱带领侍卫拦在路上。离朱是轩辕的开国功臣,青阳也不敢轻慢,立即命重明鸟停住。

  离朱行礼,恭敬地说:“陛下命我把王姬拘押,带到上垣宫听候发落。”

  青阳客气地说:“小妹有伤在身,请大人允许我陪她一块去。”

  离朱看看昏迷不醒的阿珩,“劳烦殿下了。”

  在侍卫的押送下,青阳带着阿珩进入上垣宫觐见huáng帝,huáng帝命医师先把王姬救醒。

  阿珩醒转,看到自己身在金殿内,父王高高在上地坐着,她一声不吭地跪到阶下。

  huáng帝问:“你可知道错了?”

  阿珩倔qiáng地看着huáng帝,不说话。huáng帝又问:“你愿意嫁给少昊吗?”

  “不愿意!父王若想把我捆绑着送进高辛王宫,请随意!”阿珩的声音虽虚弱,可在死一般寂静的金殿内分外清晰。

  青阳立即跪倒磕头,“父王,小妹一时间还没想明白,我再劝劝她,她一定会……”

  huáng帝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huáng帝看着阿珩,“这么多年,我随着你母后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疏于管教,以致你忘记了王族有王族的规矩。”他对离朱吩咐,“把王姬关入离火阵,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禀告我。”

  青阳神色大变,阿珩是木灵体质,关入离火阵。那种苦楚相当于用烈火炙烤木头,他重重磕头,不停地乞求,“父王,小妹神力低微,受不了那种苦楚,还请父王开恩。”

  阿珩却站起来,对离朱冷冷说:“离火阵在哪里?我们走吧!”

  离朱看阿珩一直被嫘祖保护得天真烂漫,从没想到这个随和的王姬竟然也有如此烈xing的一面,心中对阿珩生了几分敬意,恭敬地说:“请王姬随属下走。”

  阿珩扬长而去,青阳仍跪在阶下为她求qíng,huáng帝冷声说道:“轩辕与高辛联姻事关重大,你若一时冲动想帮珩儿,我连你一起饶不了!”

  “象罔,你去朝云……”huáng帝正要下令,有帝师之称的知未走上前,行礼说道:“请陛下派臣去朝云峰,臣会劝解王后娘娘不让她去救王姬。”

  huáng帝盯了知未一瞬,“我本打算让象罔去,既然你主动请命,那就你去吧。”

  知未领命后,转身而出,视线与青阳一错而过。隐有劝诫,青阳心中一凛,冷静下来,对huáng帝磕头,恭声说:“儿臣明白了,小妹是该受点教训。”

  huáng帝挥挥手,让青阳告退。

  青阳出了上垣宫,屏退侍从,面无表qíng,独自走着。大街上阳光灿烂,人来人往,热闹无比,青阳却越走越偏僻,直走到一个破旧的小巷中。小巷内,有洗衣铺、屠夫铺,污水血水流淌在路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酒馆,专给贩夫走卒们出售劣酒。因为是白天,没有任何生意,青阳走进去,坐在角落里,“老板,一斤酒。”

  “好嘞!”老板一边答应,一边把酒放到青阳面前。

  青阳默默地喝着酒,从白天喝到黑夜,酩酊大醉,歪倒在脏旧的案上沉睡。

  老板也不去管青阳,自己gān自己的事。他还是个六七岁孩童时,第一次看到青阳,等他三十多岁时。再次看到青阳,他惊骇地瞪着青阳,大叫“妖怪”,被爹狠狠打了一巴掌,爹说爷爷的爷爷的老祖宗卖酒时,这个男人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是神是妖,反正不是个坏人,每次来都只是喝酒,分文不少的付钱。

  第二日傍晚时分,一个白衣男子走进酒馆,把一个酒壶递给老板,“灌一斤酒。”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地把酒灌好。

  白衣男子接过酒壶,走到青阳身旁,一手放在青阳肩头,一手拿着酒壶仰头连灌了几口。

  青阳抬起头,没有惯常的冷漠,神qíng竟然有几分迷惘,“你来了?”

  少昊问:“阿珩还能在离火阵内支撑多久?”

  “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的那个丫头四处都找不到你,一见我急得竹筒子倒豆子一样全说了,我就猜你肯定又来这里喝酒了。”

  “阿珩心脉有伤,平时她最娇气,从不肯好好练功,我真不知道她怎么能坚持到现在。”

  少昊心叹,当年你可是被huáng帝酷刑折磨了半年都没求饶,阿珩的倔qiáng倒是和青阳一模一样。他想了想说:“huáng帝面前急不得,你先设法悄悄带我进阵一趟,把阿珩护住,我们再慢慢想办法救她。”

  两人向外行去,少昊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老板扬扬酒壶,含笑道:“你的酒酿得比你家那位最早卖酒的老祖宗好,人却没有你老祖宗老实,不该听我是外地口音就给我少打一两,缺一罚十。”

  老板看到面前酒瓮里的酒莫明其妙地就哗啦啦地消失不见,惊骇地半张着嘴,等回过神抬头时,店铺外早已经空dàngdàng。

  身在离火阵中,就好似整个天地除了火再无其他。

  一团团火焰犹如流星一般飞来飞去,煞是美丽,却炙烤毁灭着阵法内的一切。因为阿珩是木灵体质,被火炙烤的痛楚比一般的神更qiáng了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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