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往事_长宇宙【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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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哦——对。”蒋晓鲁也爬起来,“得去看看。”

  从接了电话到现在,也就几十秒,像做了一场梦似的不真实。

  胡乱抓起一身宽松的运动装,套上,蒋晓鲁就跟着小诚出了家门。

  到医院楼下,都是拎着晚饭的家属和病号,问清楚哪个病房,蒋晓鲁又不敢上去了。

  “我……要不……不去了吧?”她踟蹰,“去了说什么?”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电话都打了,不去看不合适吧。”宁小诚跟在她身后,也不qiáng迫。“你家里的事儿,随你。”

  蒋晓鲁想了又想,还是进了电梯。

  楼上,蒋怀远还在和旁边的病友说话呢,对即将发生的事qíng浑然不觉。

  “多大啦?”他慈爱看着病友chuáng前的小孙女。

  “六岁啦!”病友今年七十多岁,肾结石住进来的,平日里有老伴和儿子轮流照顾,儿子忙,每天只在晚上来,今天小孙女放学早,就接来一起看爷爷。

  病友和他说起话来:“伙计,你是从哪儿来的?”

  蒋怀远靠在病chuáng上:“青岛。”

  病友点点头:“哦,就你和老伴儿两个?我看这几天她一直伺候你,对你可好啊。”

  蒋怀远腼腆笑:“嗨,互相帮衬着呗,她人不爱说话,但是对我没说的。”

  病友又问:“家里孩子几个?”

  蒋怀远默了默,又笑起来:“就一个,女儿,平时工作忙,怕她惦记,也没敢跟她说。”

  “女儿好,女儿贴心。说是忙,心里肯定着急呢。”病友也不傻,见蒋怀远神色躲闪,就知道家里肯定有矛盾,往回拉话题:“其实啊,咱们这个岁数病了不一定非得麻烦孩子,有医保,也方便。孩子一天天那么忙,来gān什么啊。”

  “对,对。”蒋怀远配合着,哂笑。

  蒋晓鲁站在病房外,隔着小玻璃。

  赵襄萍双手握在一起,不知所措:“人多,这周要等大夫会诊,看看qíng况,能不能手术要下周才能知道。”

  “有多长时间了。”蒋晓鲁问。

  “唉……要真说起来,有半年多了,在青岛治了几个月,他也不太上心,就给耽误了。”

  赵襄萍没想到蒋晓鲁来的这么快,心里激动,说话很急:“其实以前那些年,他来北京看过你,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次了,但是你母亲怕影响你学习,从来没让你见过,每次给你带的苹果,桃儿,还有虾,怕不新鲜,都是用箱子装了gān冰带去的。”

  “可每次去了,两三天,又是怎么拿去怎么拿回来的。虾也怄了,苹果也烂了。”这话,赵襄萍只说了一半。

  还有每次蒋怀远偷着用信封包的钱,他背着她攒下来的。

  女儿要上初中了,是一份,上高中了,是一份,上了大学,又是一份。可从来就没送出去过。

  “人老了,心里想的多,都已经来这儿了,不见见你,他心里肯定难受。”赵襄萍始终穿着那件呢红外套,小心翼翼地,“你……进去看看?”

  蒋晓鲁始终看着小玻璃里的人,看着看着,忽然低说了一句“对不起”,转头就走。

  宁小诚一皱眉,迅速跟过去。

  这一走,赵襄萍心凉了一半。

  蒋晓鲁站在走廊拐角处,眼睛通红,捂着嘴,死死不吭声。

  小诚疾步走到她面前:“不想进去了?”

  “不是……”蒋晓鲁痛苦摇头,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话都说不完整了:“机场……我见过……我没……没认出来……”

  泣不成声,悔不当初。

  宁小诚没听明白:“什么?”

  蒋晓鲁捂着嘴,哆嗦着,心里急的只跺脚:“我,我见过……”

  小诚明白了:“你在机场见过他们?”

  蒋晓鲁用力点头,赵襄萍穿的那件红外套,病房里搭在椅背上的卡其色夹克,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拿着行李,跟保安问路,问的就是这个医院。”蒋晓鲁恨自己啊,“我就在他们后面,还……还看了半天……”

  蒋晓鲁哭的绝望:“我要是知道,肯定不走……可是,可是,我认不出来了……”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小诚:“他变样了……”

  变老了,变矮了,变的和记忆里的人一点都不一样了。

  他微信头像始终是停留在她三岁那年,他抱着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

  宁小诚心里也挺难受,走廊人来人往,他拍拍晓鲁的肩膀,让她把脸埋在自己身上哭。

  “人都有老的那天,他不可能永远都是你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么多年没见过,认不出来很正常。”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你看你小时候,这么多年没见过,长大了,冷不丁一看,我也认不出来。”

  “不是不是!!!”蒋晓鲁死死抓着他的背发泄:“那不一样!”

  宁小诚摸着她脑袋:“那你现在怎么办?走到门口了,再回去?”

  蒋晓鲁沉默了一分钟,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你能陪我进去吗?”

  “行。”小诚用手给蒋晓鲁擦眼泪:“那进去别哭了,里头那么多人,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你这一哭,反倒严重了。”

  见两人重新走回来,赵襄萍忽然从门口的长椅上站起来,本来都不抱希望了,眼里闪着高兴泪花。

  蒋晓鲁和她点点头。

  “哎。”赵襄萍激动走到门口,拧开病房门:“老蒋。”

  蒋怀远正在给旁边病chuáng的小孙女拿苹果吃,一愣:“哎,怎么了?”

  赵襄萍往身后让了让,满是期待:“你看谁来了?”

  蒋怀远手一松。

  苹果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

  蒋晓鲁站在门口,穿着灰色运动装,眼睛微红,笑着看他。

  一声听得见,摸得着的“爸”。

  照片里的人真真切切站在你面前,原来不及腿高的丫头,现在长成了一米七的个头,活生生的看着你。

  这是什么心qíng!!!

  蒋怀远在被子里的手开始抖,嘴唇也跟着抖,半晌——

  他颤颤巍巍地,生疏地,紧张地:“哎。”

  旁边病友还在打趣:“刚才还说起来,您看看,女儿这就来了。”

  “这大闺女,多好。后面那是您女婿啊?”

  蒋怀远探询地望着蒋晓鲁身后的人,又看着蒋晓鲁。

  蒋晓鲁拘谨点头。

  蒋怀远激动,背对着病友:“是,是我女婿!”

  他往前坐了坐,也不顾上自己还穿着病号服,朝门外招手:“晓鲁,你进来坐。”

  病房里都是人,天大的qíng绪也不能在这里说。

  蒋晓鲁依言进来,并没在chuáng前坐下,反而单膝跪地,用了半蹲的姿势:“爸……”

  话一出口,带着颤音,“听赵阿姨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您。”

  蒋怀远这才明白,到底是赵襄萍给她打了电话。

  “起来,起来坐。”蒋怀远坚持拉着蒋晓鲁,让她坐在chuáng头,拉起来,看看她,又不说话了,继而把目光转向宁小诚。

  小诚多会做人哪,始终站在蒋晓鲁身后,和蒋怀远一颔首,又是声:“爸。”

  这声爸,和蒋晓鲁不同。

  他喊,没心理负担,只要蒋晓鲁认,那叫谁都一样啊。

  “晓鲁前几天出差了,今天才刚回来。”

  瞧瞧,多会圆场面的一句话,说给病房的人听,说给病友听,捎带着宽了蒋怀远的心。

  你住院这几天,不是蒋晓鲁不孝顺,听了消息不来,是她今天才知道,才回来。

  旁人知道了,只当父女qíng深,做女儿的红着眼圈,是心里愧疚。

  宁小诚仰头看了看输液瓶:“您是什么qíng况?肾炎?”

  “不要紧。”蒋怀远宽厚地看着女婿,“老毛病,打打针就好了。”

  小诚手压在蒋晓鲁肩上,一捏:“你坐着,我去找大夫问问。”

  蒋怀远拉着蒋晓鲁的手,激动啊,挣扎啊,不知道怎么才能拉开话幕:“……前一阵上哪儿了?工作忙不忙?”

  “去香港。”提起这茬,蒋晓鲁鼻子又是一酸。

  “哦,哦。”蒋怀远点点头。“我没事儿,不是什么大病,还让你来了。本来还想等我这两天能出去了,看看你呢。”

  他慈爱望着蒋晓鲁,由衷感慨:“你变了,在我心里,还是那么高的小女孩呢。”

  蒋晓鲁垂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手,苍老,有皱纹。

  蒋晓鲁低着头,qiáng颜欢笑:“您也老了。”

  “能不老吗?你都成家了。刚才那是你爱人?叫什么?”

  蒋晓鲁说:“宁小诚。”

  “哦。”蒋怀远叹气,把手收回来,不敢再碰她,心里qíng感波涛翻涌。“本来想了那么多话跟你说,你这一来——”

  反倒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恰逢护士来给别的病人打针,路过蒋怀远病chuáng前还催了一句:“十二chuáng,您住院押金不够了,还欠费呢,昨天跟您爱人说了,记得有空去jiāo一下,要不明天该给你停药了。”

  蒋怀远哎了一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尴尬:“知道了。”

  ……

  阳光充足的午后,树上挂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老宁擦着窗台上的君子兰,和儿子说着话:“结了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吧?”

  宁小诚伸了个懒腰,重重往后仰:“不简单哪……”

  “以前您说,我不信,现在信了。”

  老宁笑一笑,修剪着花根:“这就烦了?才哪儿到哪儿啊。”

  “不是烦。”小诚皱着眉,在沙发上挺尸:“是看见晓鲁和她爸那样,想起您来了。”

  “当父亲的都不容易,也有苦衷,等你以后自己做了爹就明白了。”老宁叹气,“晓鲁这孩子,也确实挺苦。”

  小诚没jīng打采:“还当爹呢,这几天可给我折腾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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