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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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听着都没有说话,想着当时场景也想着此刻应对。许久,海兰察笑道:“这人有种,有骨头!”兆惠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御史就是言官,风闻也能奏事嘛!”西安县令官最小,只是拨làng着脑袋傻听,纪昀却换了话题,说道:“昨儿他们送来邸报给我看,大约我还是老差使,李侍尧补的兵部侍郎,勒敏调兵部尚书,丘八秀才又动了。”又补了一句,“这就要过冬至,圣驾也就回銮了。”海兰察间:“福建水师谁去?”纪昀道:“大约非你莫属。少安毋躁嘛!台湾bào民抗租、抗赋,又平息下去了。看万岁爷的旨意吧。”葛孝化像是还在想方才的事,说道:“我听说曹锡宝学问人品都是好的,要在北京不宜,来我这里也使得。”正说着话,听着院里动静不对,像是有点乱糟,兆惠海兰察对视一眼,同时立起身来要出去看,阿桂拦住了笑道:“是兄弟们说笑热闹,你们去镇唬反而不得。没有什么大事,还是我去。”说罢笑着出门。

  和珅还站在凳子上尴尬不能进退,下头的军士们见他这样,更加兴奋鼓噪——本来的他是权相jian相人人皆知,出这洋相自然都兴高采烈。鼓掌的,说笑的,做怪脸、jiāo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什么怪样儿都有。看见阿桂微笑着出来,仿佛暗中有什么人挥动了一下魔杖,一时间都安静下来,渐次,后边的军佐们也都停止了说笑。

  “在里边陪纪大人说话,少陪了!”阿桂不喜不怒,站在月台旁说道,“纪学士大家都识得的,是个文人,又上了年纪,不能和我们这些厮杀汉坐院里吃酒,大家不会有怨言的吧?”

  众人欢畅的笑声中,阿桂脚步轻快地走向和珅,笑道:“和这些家伙们多说什么?都等着吃酒呢!——来来,我和你一同劝,今日一醉方休!”和珅就坡打滚儿笑着下了凳子,解嘲地嘻嘻笑道:“好好!吃酒,吃酒——我先劝兄弟们三大杯!”——这才把方才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láng狈局面缓松了下来。

  兆惠海兰察黑水营大捷、霍集占逃亡巴达尔山,巴达尔山汗王勒坦沙与清兵合击这股惊弓之鸟,如摧枯拉朽一般顷刻土崩瓦解,献送霍集占兄弟首级,至此广大回疆重新安定无事。和珅阅军劳军不得将士拥戴,借口预备来年工料、修筑永定河堤提前返回北京。阿桂因在窦光鼐江浙亏空贪贿案上吃了亏,这次行事格外加意留神小心翼翼犒劳三军毕了,立即驱骑兼程赶往伊犁,设官建制、屯田移民,虽然仍旧沿用过去的官名,由阿奇木伯克、伊少噶伯克、噶沙拉齐伯克、商伯克、哈子伯克管理回务,但这堆“伯克”与往不同,都是朝廷任命,与内地府县大致相仿。又选了久驻回疆深谙回务的伊勒图为参赞大臣常驻伊犁,统管屯田、筑城、铸钱、采煤、炼铁……一应经济命脉并官员任免都在朝廷掌握之中,每年按例向户部藩库缴纳小麦、大米、燕麦、棉花、红花、葡萄——虽然例规减了一半,但这都是实的。比起从前不但不缴,还一次又一次向新疆输送财物,那不啻是云泥之别了。一切妥当,阿桂才万里迢迢返回北京。

  这期间有纪昀、刘墉、阿桂协助颙琰勤勉料理政务,外有兆惠、海兰察统兵训练,福康安仍是“救火队”。四川哥老会、两江红花会、湖广天理会、江南洪帮织工叫歇起事,扯旗放pào聚众上山这类麻烦,尽管不断头儿出来,也都是旋起旋平,朝中大事不过皇太后薨逝、魏佳氏和棠儿也先后逝去,人事上没有大的变迁,只是风雨流年树犹如此,一个个也都年纪高大了。幸而乾隆jīng神仍旧健旺,只理大事,余皆jiāo给颙琰料理。吏治尽管败坏,外相看去还好,这也是气数使然。

  侍到乾隆五十一年深冬,过了冬至,京师人喜气洋洋正预备着过大年,军机处忽然接到急报,那个屡撅屡起、百计捉拿不到的林慡文又一次聚众生事。闽浙总督常青八百里急奏:“彰化县贼匪林慡文结党扰害地方,聚两千众攻陷县城。臣闻信,飞咨水师提督huáng仕简带兵由鹿耳门飞渡进剿,并派副将、参将、都司等分路夹击。臣驻泉州,与陆路提臣任承恩居中调度,委金门镇总兵罗英芨赴厦门弹压,饬沿海州县防范,咨广东、浙江督抚严查海口堵拿。”

  这种事在台湾已是家常便饭,当日和珅接报,只看了一眼,笑了笑就放在案头。隔了一日,却是刘墉晋见,来军机处取奏折节略,见是军qíng,便一并收了。和珅见他要进养心殿,笑道:“刚才常青又送折子,台湾郡城紧要,又派了一千二百人从鹿耳门到台湾府了。”刘墉接过折子,皱眉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但他平日不看地图,只晓得个地名儿,弄不清敌我双方所以然。只一笑,不言声径至养心殿来见乾隆。

  大殿里很暖和,除了熏笼地笼shòu炭鼎,绕殿还临时修的有火墙。十冬腊月滴水成冰天气,乾隆只散穿一件酱色湖绸夹袍,趿一双软底千层底布鞋,手里握着一卷书坐在正殿,颙琰陪坐在侧,下头一大群皇孙、皇重孙绵德、绵志、奕纲、硫橚、奕缙、绵xing、奕劻、绵恺、奕誴、绵愉、奕譞……还有五六个刘墉也叫不出名字,只晓得是“爷”的,都在殿中,大的约可十二三岁,一本正经坐得小大人似的读书念诗,小的只有四五岁,总角蓄发,皮猴子似的绕着乾隆追打嬉闹——正是一堂和熙的含饴弄孙图。见刘墉进院,颙琰小声说了句什么,乾隆才看见了,放下书道:“进来吧——你们散去吧!”

  “噢……”众小阿哥听见散学,都是一声轻轻欢呼,收拾书囊一哄而散,满院的随行太监、谙达、嬷嬷、保姆各寻主人乱成一团。待都散去,颙琰才笑道:“你到毓庆宫那边找我了?方才王师傅派人来说过了。”刘墉趋跄一步还要向乾隆行礼,乾隆笑道:“今日就免了吧。老了,爱忘事儿,不中用了……昨个儿福康安递折子,说四川乔什么的弄乱子,已经平了,安抚地方要银子,福康安在檀柘寺给他母亲做功德,今儿又打发人问颙琰,朕才想起是忘了。兆惠在四川,送呈的请安折子也忘了批。勒敏致休的折子朕又批了两次,一次是恩允他在京食俸致休,晋大学士位荣养;一次又批不以七七悬车之故卧而委之,挽留在任。他们没法办,又不敢来问,还是颙琰又把折子送来,朕才看见前后桀误着,改了致休。字画也不清楚,下头人看不清楚,怎么依旨施行呢?幸亏了和珅,还敢说真话,几次都说字迹不清,不如撕了请皇上再写……人老了,看未心气再高,毕竟jīng神气力都不到了……”他笑着,须发白生生的随着颤抖,只是哀叹“不如年轻时”,已经忘了颙琰因何而来,刘墉请见又为何事。

  这几年乾隆常这样的,说出话来仍旧条理清楚思绪敏捷,并无颠三倒四的毛病,但只想唠叨,爱说“年轻时”如何如何,现在又怎样怎样,一说就是长篇大论,召见的人如果是外臣小吏,常常来聆听一阵这般的圣训,来不及回奏正事就谢辞而出。二人现在又听乾隆说开了头,不禁面面相觑,还是颙琰见机,见乾隆摸茶杯,亲自过去倒了温茶递给乾隆,笑道:“皇阿玛,请用茶润润,刘墉怕是还有事要奏呢!”一句话提醒了乾隆,说道:“朕倒忘了,你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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