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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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珅听他啰唣些淡话,都是听俗了的,原有些不耐烦,听到末了一句,身上一震,旋又若无其事镇定住了自己,装作漫口问道:“什么话呢?”

  “中堂财务账房,可都是刘全经办?”

  “是啊!”和珅惊觉得像个出窝的兔子,却绝不露出声色,说道,“他在凉州就跟了我,是我府的老人儿了。”

  “刘全经手的和硕公主府,外头也叫和府,不知中堂去看过没有?”

  和珅身子一倾,碗中的茶都微微溅出,又觉自己失态,仰回了身子道:“我太忙,哪里顾到这些?怎么——这事有什么不妥么?”

  “那里头造的有九楹大殿,纯楠木建造!”

  和珅大吃一惊,楠木建造已经只能是御用,何况是九楹——这不啻是谋逆造反了!这么大的事,当初只听刘全说过一句:“公主下嫁来咱府这是天大的喜讯儿,要仿着乾清宫的样儿造出正房来,才配得上公主,配得上您这位置。”当时轻轻说过没当回事,谁知他竟真的在新府里造了一座“乾清宫”!和珅的心一下子乱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深悔没有到圆明园外新府那边实地踏看,惹出这么大的祸,怎么了,谁来当?按捺着心头的惊慌,和珅极力稳住狂跳的心,问道:“足下这是为我和珅好,但这事我确实不晓得。你是听谁说的?实地看过确有其事么?”

  “学生没有去过。”吴省钦道,“听他们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化钱买通工人,直截进去看的……”

  “他们?是谁?”

  “是……嗯……这个……那个……”

  “我跟前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不要怕。”

  和珅脸上已没了懒散之容,站起身来踱了儿步,转身对瑟缩不安的吴省钦道:“我自问对皇上,对天日都是光明磊落。有人在后边搬弄是非,其实是想陷害我。你看我身后站的是谁?”

  吴省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和珅。和珅背后空空dàngdàng,没有人。

  “我身后站的是当今万岁。”和珅道,“谁想搬石头砸自己脚,决没有好下场;反之,谁想于国于社稷有益,就得和我站在一起。因为……鹤唳一声,鸣闻九天,这不是对篱笆间啄食的jī说的话!”

  吴省钦叹息一口,望一眼门外越下越大的雪,说道:“卑职也是这样想……是曹锡宝,还有方令诚、马祥祖他们……要联章弹劾和相……”

  “马祥祖?是那个要学曹cao的?”和珅脸色又青又白,睁大了眼一闪烁,又眯fèng了起来,冷笑一声,说道,“有没有大员搅在里头?比如说,什么总督巡抚,或者王公贵胄参与其事?”

  吴省钦摇了摇头,说道:“这卑职就不知道了。这是惠同济喝醉了酒,告诉我说‘他们要做大事’,我问:‘这人血染红顶子的事岂同儿戏?是刘中堂jiāo待的事不是?’他胡天胡地说:‘刘墉是什么人?不趟这汪浑水,大约只是个知qíng……’又说得等钱东注进京,几下里一齐举发……”

  “钱沣!”和珅眼珠骨碌一转,恶狠狠冷笑道,“你晓得他在哪里?”

  “他在极乐世界!”和珅轻飘飘说道,“襄阳有一条汉水,他的灵枢就安安静静停在那里,等着他的家人子弟扶着回到贵州去……”

  吴省钦惊恐地望着和珅。

  “你不要怕,你作了一件善事。于国家于皇上有益的事。既这样,我少不了抬举你。”和珅笑道,“这件事你也是与人为善。就我而言,从来也没有指令家里造违制房屋,就是有这房子,也是下头人不明大礼,昏头昏脑做出来的。我查明了是要处分他们的。就是曹锡宝和方令诚我也不会怎样他们,因为他们是匡正我的过失才这样做的。何必要难为人呢?只是事起仓猝,我还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事他们未见我,光明正大说了——像你一样,岂不更好?再者,我也不明白,你们是同年,为什么不背后劝说他们一下呢?”

  吴省钦怔住了,告密又卖友,原本他就十分自惭自疚,是说明原由,和姗姗的事东窗发作,马祥祖和曹锡宝要在明伦堂和他理论?是惧怕扳不倒和珅,引得玉石俱焚?是想升官,投靠和珅这棵大树?还是……抑或觉得他们做事瞒着自己;心中妒火难耐……也许都有,只是他自己说不清楚,或者事件太大,他不敢说得清楚……想了半日,说道:“曹锡宝几个人都是我的同年朋友,我决没有卖友的心。只是……想提醒大人,小心着有人暗算。”

  “暗算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和珅格格一笑。虽然还看不透眼前这个活宝,但这件事事涉钱沣大概不会错到哪里去。他和善地上前拍拍吴省钦肩头,说道:“这会子我还进去见皇上,今晚你就留这里,回来我们长谈。翰林院清高但也清苦,你有什么想头,或者想什么缺,回头我再想法子。”说罢迈步出房,叫过一个长随道:“叫胡师爷来陪着吴大人说话。晚上吴大人就住西厢。这雪真的下成鹅毛片儿了……我见过皇上就回来,这种天儿未必能陪着赏雪呢——叫前头刘畏君过来。”又朝吴省钦点头一笑,大踏步去了。抬头看,绛红色的冬云压得极低,那雪真的下得很大了。

  和珅至二门口,一边传轿,刘畏君已经候着,身子已落了大片大片的雪,和珅一把拉他到一边,耳语了几句,说道:“你今晚就回北京,见了刘全,就说什么都甭问,赶紧拆房子……”

  “真的!北京这会子也下雪了呢?”

  “下刀子、刮huáng风飘黑雪也得办,”和珅咬着牙说道,“千万不敢心疼银子。三天之内一定办妥,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这头折子也要紧,就说雪大……北京递来的折子一律先不拆看,等我看过再送呈十五爷!”又反复叮咛嘱咐了许多,这才放心去了。

  在烟波致慡楼外仪门递了牌子,却一直不见人出来回话。和珅心里一边还惦记着襄樊钱沣的事,总归没有见到太监回话,也没有听到别的消息;又想到曹锡宝这群人,不知奉谁的指示,要从刘全身上开刀整自己,回去如何和吴省钦谈话,又怎样发落这件事。说福康安整治自己,福康安在外,有的事未必能cha上手;疑是刘墉,吴省钦又语焉含糊……是十五阿哥做的手脚,十五阿哥心里想的是承继大位,这时候gān嘛要轻举妄动?晃着身子心里想得七上八落,忽然见阿桂冒雪独自出来,忙收摄心神迎了上去,说道:“桂公,从戒得居那边过来么?我递了牌子,皇上原说要赏雪的——怎么不见个动静?”又道,“你脸上气色不对,出了什么大事?”

  “皇上在栖凤阁。”阿桂果真是气色不好,脸色有些苍白,见善扑营的兵士站得近,神秘兮兮拉着和珅到旁边,小声说道,“方才随十五爷去见皇上,说了几件折子上的事,又说起劳军的事。皇上说,要他们奏一篇好文章,给太后上寿。纪晓岚就在军前效力,可以由他执笔,显得雍容华贵些才好。正说着,那拉娘娘就到了。气色也是不好,说和皇上有要紧事商量。我们就退出来。不但你,福康安在西仪门那边也没有叫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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