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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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刘墉说这字写得寻常,家里人就挪了地方儿。”和珅听刘保琪话中有话,似指纪昀配去新疆,字也到了“西边”,却只皱了皱眉头,谈笑自若说道,“是你不留心,这字画隔几个月都要重新布置一下的。那一幅是刘墉的,现在也挂到了西边。”吴省钦端详着那幅字,见是斗来大两个“竹苞”,良久一笑,问道:“是丰绅殷德世兄入宗学时纪公赠写的。果然不好,不但字寻常,意思也是恶作剧,书房里不挂也使得的。”和珅不禁诧异,问道:“为甚的呢?”吴省钦只笑着摇头,曹锡宝却拊掌笑道:“这是骂人的话——是说中堂家‘个个糙包’!”

  这一说破,众人都醒悟过来,不禁都莞尔发笑,和珅一时也明白了,也就讪笑,说道:“昔日高江村骂索额图、骂明珠,一路骂着升进康熙爷的南书房。纪晓岚诙谐滑稽,有高士奇遗风,我和珅又何愧于明珠呢?”这是很得体的解嘲之语了,大家笑着附和,转了别的话题。因说及上路的事,和珅叫过家人,命“带这几位大人去入席,把海宁送我的洮河老醪带两坛去,北京市面上的回煞老烧gānxing子太烈,保琪还要上路,不能害酒”。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中堂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刘保琪一边打躬作辞,正容微笑道,“明儿下午我离京,走前我再见刘全一面。”和珅笑道:“我就不为相,也是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立人的人。已经和刘全打过招呼,呆会儿他也去给你送行——你怎么下午才走,看的吉时么?”刘保琪道:“我不相信那些个。从园里辞出来时遇见内务府老夏,他说钱沣道儿上犯了痰喘,皇上下旨叫大医院开方子赐药,说内务府要送药去,也想和我同行,也为我是学政,驿馆里吃饭供应好些……”

  他没有说完,和珅已经呆了,目光幽幽闪着盯视前方不语,刘保琪从没见过他这样子的,笑道:“我是在想,钱大人瞧着蛮结实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老夏,是不是夏百chūn?”刘保琪笑道:“是。”和珅道:“我在山东,那里出的荆条花蜜,最能定喘养肺的了。你告诉夏百chūn,叫他派的人来我府一趟,给东注先生带些。你也问问太医,看用药要当心点什么,道儿上的事麻烦,谁背着房子走路呢?我在甘肃道上落个病根,至今一遇天儿冷或积了食,gān脆就是束手无策!”

  众人听了无话答讪,各自辞了出去。和珅看着渐渐麻黑上来的暮色,在书房独自思量片刻,踱了出来,已见刘全从下房偏门中出来,便道:“他们已经去了,你再呆一会子也去,代我劝几杯酒——你和丁伯熙敬朝阁他们怎么说的?”

  “我说了贵州修路款项银子的事,要他们到贵州藩司衙门去核对账目。”刘全对和珅说着,见几个丫头过来,吩咐道,“把书房打扫gān净,先开窗透透风,再关窗用百合香好生熏熏。”他顿了一下才又回,“——别的话没见着您,没法子往深里说。”

  和珅听了点头,背着手游着步子径至新辟的西花园,看着晚色中变得斑驳杂淆的园景不言声,刘全知道这主儿正挖空心思想主意,也不吭声在身后亦步亦趋。半晌,和珅问道:“咱们新府邸正房起建,统算下来用了多少银子?”

  “不到五万两吧……”刘全万不料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有些摸不到头脑,怔了一下回道,“单是房里铺地的金砖就用了一万多,起墙也用的水磨临清砖,这就费老了……”

  “不行,一定要实惠好用,外边要看着平常。”和珅一摆手道,“金砖已经铺了,将来严严实实铺上羊毛毡毯,又好看又实用,瞧着也不奢华。临清砖金砖都是御用贡品,你摆出来给外人看?外边全用青灰浆拌糯米汁子料墁平了,用白灰勾出砖样儿来,再种上紫藤萝、金银花,爬上牵牛、爬山虎这些,密密栽种,用绿篱笆把墙护起来,絪缊峥嵘的也有些个气象。没的浅薄了,叫人说出个‘bào发户’来,什么意思呢?”

  刘全没想到和珅说出这么一大套来,和自己心里想的事满拧。看看周匝都是民居,灰霭霭的西半天宛似一堆烧成余烬的炭,斑驳暗红的光也在慢慢消融。满空中各家炊烟都弥漫开来,还隐隐散逸着饭香,不时传来小孩子捉迷藏的嬉闹声和零星的犬吠。见和珅在园心花亭旁站住,刘全才明白他是怕隔墙有耳,不由的佩服和珅心细如发,便在旁垂手竖耳,听和珅又轻咳一声,知道他要说话了。

  “钱东注在道儿上病了。”和珅不咸不淡说道,“皇上赐药,要派人送去。”

  刘全一阵兴奋,盯着和珅看他脸色。但和珅的脸淹在苍冥的暮色中,根本看不出神气。在沉默中刘全也冷静下来,喃喃说道:“既是姓钱的病了,怎么爷不晓得?——是听他们几个说的吧?”

  “我想的也是这件事。”和珅仿佛在嘘出自己心中的郁气,徐徐说道,“有很多事一时想不明白。比如说这几个进士,方令诚和曹锡宝从不登我的门的,上次于敏中召曹锡宝说纪昀的事,听说他说私门不议公事,顶了回去。今晚,恰恰是今晚,这几个人就联袂而来?……这有没有文章呢?”刘全想着他的话,一阵惊悚,旋又自失地一笑,说道:“老爷官越大权越重胆越小了。我觉得您想得太深了。做了京官想外任,点了翰林盼学差,当了小官望大官,不和您套近乎成么?钱沣我想也不是大病,若是病重军机处也就知道了,赐药也要六百里加紧的。皇上若真的不放心您,连钱沣进京也不知会,防您还不容易?”

  和珅不动声色听着,良久一叹笑道:“谁叫咱爷们心里有病呢?事事都像你这样想,早就出事了!皇上信任,你能保十五爷也和皇上一样?我再受信用,能和十五爷比?我很疑这几个清流是十五爷和刘墉,不定还有阿桂,他们商量了派这几个傻书生来打我的磨旋儿!”

  刘全听傻了。

  “原来的办法不能用了。”和珅yīn郁地说道,“但钱沣得病是千载良机,不能错过。你叫几个太医,最好是给钱沣看过病的,商酌一个方子,我也要给钱东注送药!”

  “爷!皇上赐药,你送药,钱沣肯吃您的药?”

  和珅笑起来:“这事明日我还要告诉阿桂,军机处也要送药。大家都送,钱沣肯定吃皇上的药。”

  刘全看着他发愣。

  “明天上午把送药的太监叫来。”和珅哼了一声,“还是要在御赐的药里作文章……明白?”

  “明白!”刘全一下子灵醒过来,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

  二十吴省钦欺友戏姗姗福康安豪奢周公庙——

  吴省钦几个人当晚为刘保琪饯行吃酒,直到起更时方散。翰林院历来是个熬夜当差衙门,六部里票拟出来的文告,经军机处批转,发到翰林院,掌院学士分派翰林起糙正式文书。有点类似我们今日的文办秘书,分给谁,谁就自己cao心打熬写稿,衙门里积习既深,人人各自为政,几乎没有点卯到衙应差这一说。吴省钦不善饮,早上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时已不知什么时辰,揉揉惺松的眼隔窗看日影,那天却yīn了,爬起身懒懒洗漱了,问家人才知道已过已正。衙门是不宜再去了,在家又无事可作,对着镜子相了相,梳梳辫子又抹了点蛤蚧油,上下打量自己半晌,拽拽衣襟便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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