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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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凝视huáng天霸移时,徐徐说道:“你是个志诚人,这些朕都知道。没有gān系——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么!就为高恒收尸,有人说你与他láng狈为jian一丘之貉。朕说huáng天霸不同别的官,他有他的义气道理。他在绿林替朝廷办了多少事!你们办得来?他现是伯爵,将来办差立功,侯爵公爵也指望得——说这些话你别心里去。有朕在,没人能害你。”

  huáng天霸一生功业几乎都是附着在刘统勋父子身上,刘统勋猝然故去,刘墉虽受乾隆信任,但官位一直不够显赫。他一个镖行出身的侦缉捕快,一路封到伯爵,文官瞧不起,武官不服气失却靠山,立时就有四边没着落的味道,听来多少闲言碎语,不但自己吞了,还得约束门人徒弟忍了。听乾隆这么一席话,满肚子委屈、无奈,别扭顿时一化为泪,悲酸涌心,不可自制,要矜持何能矜持?就椅中身子一软,伏跪在地,已是哽得浑身抽搐,痛切说道:“奴才的心天知道,天子也知道!奴才这就知足……万岁爷这么着呵护周全,奴才还有一把子气力,只可拼了命报效就是了……”

  乾隆示意苏拉太监扶起他来,拧gān毛巾让他拭泪坐定,待huáng天霸平静下来才说道:“朕告诉你,不要这么气短qíng长。刘墉进军机大臣的旨意已经下了,你还听他的差遣——这就有差使给你。只是听说你的徒弟们伤残很多,又怕你办不下来。”

  huáng天霸像一只听到主人号令的猎犬,立刻又坐正了身子,目光炯炯盯着乾隆,说道:“他们那都是毛病,哪里就娇惯得不能办差了呢?奴才下头十三个徒弟,拿一枝花死了一个,大徒弟中风,又是个断腿,还有个小徒弟跟了十五爷去,其余的都用得。万岁爷差遣,水里火里,不能有半点含糊的!”

  “哦,就是那个‘人jīng子’,也是你徒弟。”乾隆一笑即收,神气又变严重,说道:“这就是一件差使。十五阿哥现在山东平邑一带。那县里已经乱了,恐怕有些意外,福康安这就出兵征剿,又怕联络不上。朕的意思要有人去护侍十五阿哥。既然如此,差使就jiāo给你了。”

  “奴才亲自去,万岁放心,只有奴才死的,伤不了十五爷半根汗毛!”huáng天霸慨然说道:“徒弟们都去!”

  “不能都去。”乾隆说道:“正月十五临近,李侍尧要在京师破案。有你去朕就放心。料有你在,就没人能伤朕的儿子。”

  有这样一句话,huáng天霸已是十二分满足了。他笃定地沉吟片刻,说道:“奴才带梁富云去,他在山东人头熟,先号令绿林里头留意,不许杀人,我再从容寻找。”

  “这个由你。去了先见见刘墉,有什么计议白他密奏朕知道。”乾隆想想无可吩咐,半晌说道:“你下去吧。”

  看着huáng天霸却步退出殿去,乾隆不胜疲倦地吁了一口气,皱眉站起身来,见窗外天色已经黯谈,小太监抱着蜡烛正往各房分发。叫过王八耻道:“这会儿福康安只怕就要上路了。你骑马再到傅府传旨,福康安和刘墉各赏一袭猞猁猴丝绒披风,要明huáng挂面儿的一一再到皇后宫去,她今儿个陪了老佛爷一天,劳乏了,朕今儿翻陈氏的牌子,就不过去了。”说着,王廉便过来给乾隆加了披肩,几个太监夹护着乾隆径往陈氏住的建福宫而来。

  建福宫在养心殿的西北方向,和皇后正居储秀宫平齐隔院,中间只有个咸福宫。咸福宫是顺治废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所属,沾了这层晦气,建福宫这一片都被视为“冷宫”,连太监、宫女都绕着走,更不用说后妃、嫔御这些贵人,是内城西半最荒僻的地方。因咸福宫荒置数十年,宫门长年封锁,宫内野蒿乱糙丛生,狐獾狸鼠出没,还出过蛇,伤过太监,夜间时闻狐鬼啾啾,天一擦黑便人迹断绝。陈氏在乾隆众多嫔妃里位置中等,“圣眷”算是好的,和颙琰母亲魏佳氏也不差上下,偏是xing格恬淡洒脱,从不和人争房。别人都急着赶热灶窝,挤着往坤宁宫、钟粹宫、储秀宫偏院厢房里住,她却选了这块清净地儿一一抱了这个“不争”的宗旨,且又随分和气,xing格儿开朗,满宫里燕妒鸳忌,此喜彼怒,只她得了人缘儿。一行人穿过一带yīn沉沉暗幽幽的巷道,后头几个太监一路吓得不敢回头,紧跟着一步不拉进了建福宫大门才算定住了心。乾隆却似兴致颇好,见守门太监要进去禀报,笑着一摆手,独自进了殿门。

  这是两明一暗三间小殿,已经掌起了灯。外殿北墙下一座大木榻上盘膝坐着陈氏和乌雅氏,四只纤手在聚耀灯下翻绳儿jiāo,玩得聚jīng会神,竟都不留意乾隆进来。恰乌雅氏翻出个新花样来,四指挑着八根红绒线,jiāo绳两头粘成两股,中间还挽起一个红结。乌雅氏见陈氏面露难色,颦口儿笑道:“这叫‘二龙戏珠’。”努着嘴指指中间的“珠”说道:“二八一十六,中间这红珠子是十六条线攒起来的,单用手拈不起来——用小指挑起结上头两根,用牙咬定了,其余两手八指各自勾开,反掌向外拉,它就开了。”陈氏笑道:“这会子已经看晕了眼,哪是哪的头绪都分不清,哪里用牙咬?手指头又该勾哪根呢?”乌雅氏笑道:“听皇后娘娘说,您还是咱们‘开jiāo一把抓’呢——来,把绳儿套过您手上,我来开!”陈氏答应着递手过去,半空里忽然停住了——她看见了站在榻前的乾隆、就榻上双膝跪起,呆愣愣笑道:“主子来了!”

  “朕看你们多时了,好一幅《美人灯下开jiāo图》!”乾隆笑道:“这个二龙戏珠果然繁复难开。来,绳儿套朕指头上,你来翻开看。”说着伸过手去。乌雅氏便也半跪起伸手过来,小心翼翼把套在四指上的jiāo绳套儿往乾隆手上递送。无奈乾隆的手比她大了足一倍,又有意无意往她手面上摩蹭,乌雅氏面热心跳,手哆嗦着左右套不上。陈氏笑着帮忙取绳儿套指,忙了半顿饭时辰才将“二龙戏珠”换到乾隆手上,两个妇人已是忙得鼻尖上浸出细汗来。

  接着便是开jiāo,乾隆手大,八股jiāo绳套上才看出来,中间jiāo线只余了四寸长短,又要手勾又要口咬,乌雅氏直是个“掩面羞涩”形容儿,连手带头被乾隆“掬”在捧里开那jiāo。乌雅氏好容易将线头咬在口里,双手向外扯线时,忽然觉得乾隆手指头在唇上按了一下,“咯”地一笑,扯开jiāo,中间只剩了两根线拧成一条,乌雅氏左右掌前各缠结出两个“红疙瘩”来——已是散jiāo了。

  “这是甚么?这是二珠戏龙!——亏你说嘴……”乾隆鼓掌大笑,“还傻乎乎含着绳儿作甚?你们两个这么贴面跪在朕跟前,真是逗人!”二人这才笑着下炕。陈氏命人端炕桌摆果子上茶。乌雅氏娇嗔道:“主子的龙手太大了么……”乾隆本来已经住笑,听见“龙手”二字,又复大笑说道:“你自己chuī了牛,怪朕么?”陈氏道:“那年傅六爷府选家丁,有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应招。福康安嫌他身子单薄,隔过去了不要。那小子指着几个家人说:‘四爷,他们带绳子、杠子、刀,是要杀猪么?杀猪要五个人?我独个儿就办了!’说着夺过一根杠子一把刀,两手背抄着到猪圈里。福康安也就跟上了。那小子指着一头大肥猪说:‘就这畜牲成不?’见康儿点头,不言声过去,冷丁的一杠子扬起打下去,那猪哼也没来及哼一声就四蹄翻过来。这小子接着一刀攮进猪脖子里,直没到刀根,连打带杀一眨眼工夫就了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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