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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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说笑起来,气氛便不那么沉闷,乾隆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别以为我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金川的事办下来只是早晚的事,昨晚讷亲谈的军事方略,先取小金川,站住脚跟再取大金川,听起来也倒有点道理,但讷亲辞色间透着犹豫,好像信心不足,又好像有点外qiáng中gān,难以叫人放心啊!朝廷在金川一再失利,还能再输?输得起仗,丢不起人呐!”纪昀笑道:“说到底,大小金川只是个小局。莎罗奔的‘志向’,也不过向主子讨一碗安宁饭,当个老实的土司,不要侵边犯罪,年年苞茅橘柚贡着,能为朝廷当差,这就是朝廷的宗旨。主子打金川,也有为朝廷作养少年将军的圣意,不过拿他练练把式,箭没有she到靶心上,固然遗憾,犯不着为这个气伤了龙体。奴才那天听阿桂讲说委屈,心里就想,要是他说的是实qíng,这个阿桂就是个好将军!打出几个能带兵的武将,我看就值!”他睨了一眼放辔静听的乾隆,自失地一笑:“看奴才这人,本是劝主子宽怀的,又说上了政务。方才素伦说凉快,奴才倒想起个笑话儿。我们家五叔祖和六叔祖是亲兄弟俩,一道读书一道进学。谁知进了学分出高低来,五叔祖每次都考的优等,六叔祖总在三四等上转悠,宗学里有了不同,跟着家里对婆娘们待遇也就不一样。场里地边送饭送水,锅前灶后苦重家务都由六奶承担,刺绣针凿、扫地抹桌儿轻巧活给了五奶了。六奶心里埋怨婆子偏心,可自家男人不如人,也只好忍着。

  “那年大考,兄弟两人都去省里应乡试,六奶心里焦急,发榜头天一大早,怀里揣了面镜子,要‘镜卜’一下自家男人的运气。”

  说到这里,乾隆不禁问道:“什么叫‘镜卜’?”纪昀笑道:“那是我们那儿女人们自己占卦的玩意儿——六奶起了个大早,怀里揣了一面镜子,到观音像前喃喃祷告:‘并光类俪,终逢胁吉——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威灵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男人高高得中,糊涂试官瞌睡撩高,狗屁文章胡圈乱点!’”他没有说完,乾隆已经捧着肚子大笑不止,跟着的侍卫们也都笑个不住。乾隆道:“真真好祷词,妙不可言!灵验不灵验呢?”

  “六奶祷毕,掖窝里夹了镜子蹑着小脚掩门出来。”纪昀一本正经地说道,“镜卜的规矩是出门听别人的第一句话,回来自己心里推详。六奶一心要个吉祥话儿,一路走一路念诵观音菩萨,刚踅过一个街口,见两个闲汉也是出门刚见面。当时六月天,正人伏,那两人一见面就拱手,一个说:‘三哥,凉快!’三哥也说:‘凉快凉快!’——她就得了这‘凉快’两个字,再也想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待发榜那日,天越发热得人懊恼,家里人包饺子等消息儿。五奶和六奶都在厨下,一个擀皮儿一个捏扁食,都热的满头大汗。

  “过了正午,门外头响起一片锣声,一群报子拥进家里,大声叫着‘发榜了!五爷高中了!’乱哄哄地讨喜钱,接着听婆子叫‘老五中了,老五媳妇出来凉快凉快!’五奶不言语,扔下饺子皮儿就去了。

  “六奶心里压着气,满头大汗顺着脖子往下淌,也不擦,只狠命推那擀杖,脸上颊上都是水,也不知是汗是泪。正在悲苦,外头又响起一阵铜锣声,人们兴高采烈吵吵嚷嚷:‘六爷也中了,六爷也中了!赏喜钱呐!’六奶先是怔了一下,霍地站起来‘咣’地把擀杖掼到面案上,擦一把汗,说‘我也凉快,凉快!’——说罢突然想起‘镜听’的话,原来竟应验在这个词儿上!”

  众人又是一阵笑,乾隆觉得心境舒畅,要过水葫芦喝了两口,挥着鞭子道:“虽是女人qíng趣,也颇有丈夫意味———掷而起,千古快事!嗯……纪晓岚,朕听说你在河间书斋前挂过一幅‘盖压江南才子’的幌子!”纪昀脸一红,放低了声音说道:“那是奴才少年时的荒唐事,得近天颜,得闻圣学,已经不敢狂妄。主子提出来,奴才当更加谦逊小心,努力jīng进,再不敢小觑天下人了。”

  此刻行进已渐近运河,水叉河港渐多,时值夏分,远树近树新绿如染,高低禾稼一碧无际,乾隆因见塘里青荷婆娑,一朵朵莲花含苞未放,矗在荷叶间,在风中摇曳生姿,不禁心旷神怡,笑道:“朕倒被你们逗得高兴起来,你是河间才子,朕出一对,你不能迟疑,立刻要对出来——塘间荷苞,举红拳打谁?”

  “是!”纪昀不假思索,应口对道:“岸边麻叶,伸绿掌要啥?”

  “嗯,仓猝间能对上此联,也算难能可贵。”乾隆微笑着,纵马上了一座高桥,转脸问王仁,“这是什么桥?”

  王仁没想到会突然问到自己,忙下马看镇桥柱,仰着脸对桥上驻马回望的乾隆大声说道:“主子,这桥名儿叫八方桥!”“纪昀听着了,”乾隆说道,“八方桥,桥八方,站在八方桥上观八方,八方八方八八方!”纪昀忙应一声“是!”却下马向乾隆跪下叩头,朗声应道:

  “一一万岁爷,爷万岁,跪到万岁爷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不禁又轰然叫妙,乾隆笑道:“这么现成的对子,亏你急切中能想出来!”还要说,素伦指着前头小声道:“喏,主子,沿堤过来一群人,像是逃荒的——咱们口紧些儿吧!”乾隆便不言声,众人也恢复了常态。乾隆手搭凉棚向北眺望,但见两岸柳荫掩映如烟,并不见人,只听隐隐的独轮车吱吱喳喳在树荫中由远及近,还有人轻声哼唱村歌:

  爹娘生我八字差,破屋糙庵佃户家。

  冬天破袄难遮风,夏季汗滴一摔八!

  怎比平yīn王老五,高楼水亭吃鱼虾。

  我儿千万多修福,修得来世娶银娃……

  听着,小车已经推近来,原来不止一辆,是三个壮汉,都打着赤膊,前边有小驴揭发拽着迄逦而行。三车西瓜,装得满满的层层叠叠颤颤巍巍过来。乾隆见小车上坡艰难,忙命侍卫:“伙计们卖什么呆?快帮一把!”几个小侍卫答应着下堤吆喝着,顿时将瓜车推到桥边,就在桥边凉亭上歇气儿。

  “老二,老三,给爷们弄两个瓜解解渴儿!”那个年长一点的,约三+四五岁,坐在亭柱石阶上擦着汗,吆喝着道,“后头那车熟得透!——爷们,我们兄弟一路都犯嘀咕,怕上八方桥这个坡儿,谁知就遇上了爷这样的善心人,不然真得卸了瓜慢慢搬运,那可不要到天黑才能装卸完?”说着,老二老三两人托着四个硕大的瓜过来,在石阶上切开,口说:“请请请!”张嘴吃了一大口。侍卫们见乾隆没动,谁敢先拿!倒是乾隆先拿了两块,递给纪昀一块,众人方才取瓜。送瓜的老三笑道:“做生意的也有这么斯文的,上回也是几个茶商,竟像是饿死鬼渴死鬼托生的,吃得肚子这么大还要杀瓜,眼都撑直了,这模样,嘿!”他挺了肚子,两手扎煞着摊开打着呃儿,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又道:“东家问我,大半车瓜都哪去了?我说日他娘的翻车了,来了一群猪,被猪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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