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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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为了争功劳,是为了争公道!’莎罗奔在对面挺了挺刀,说:‘大人为什么不问问他,我背上的箭伤是哪里来的?!’色勒奔脸上泛起一丝yīn狠的神色,说,‘我的箭都是she向敌人的!’

  “我吃了一惊,陡地想起莎罗奔受伤的qíng形,下意识地放开了手。伏在石柱上的朵云猛地一仰脸,尖声叫道:‘你——你还算是哥哥?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的每一箭都是she向弟弟的!’我正惊愕间,色勒奔哑着嗓子说,‘不错,你说得很对,因为she他的时候,他就是我心目中的敌人!’他竟直言不讳地承认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落,转过脸厉声问:‘色勒奔,为什么?’‘你可以问朵云,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我的!’莎罗奔连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几乎同时朵云也大声说:‘对了!是莎罗奔的!’莎罗奔快意地摆了一下手,对朵云满意地一点头,笑着说:‘怎么样?’

  “我心中陡然生起一阵厌恶之qíng,于是我说,‘听我讲过《三国》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足断难续,衣破尚可补!’

  “‘我不懂大人这个话!’莎罗奔大声说,‘我只知道我爱朵云,朵云也爱我!’

  “色勒奔脸色苍白得没一点血色,偏着头对朵云吼:‘你说过,你是爱我的!’

  “‘我爱过你,但现在不爱了!’朵云脸上竟然不羞不惧,大声顶撞色勒奔:‘你爱钱,你小气,你也没有弟弟勇敢!’

  “色勒奔脸色白中泛青,鬼魅一样难看。他咕噜了一句藏话,挺刀就向朵云刺去。莎罗奔一个箭步跃在中间,用刀一格,‘当’地一声双刃jiāo迸,立时火花四溅!我看他们斗了十几个回合,心里已经有数,弟弟不但刀法比哥哥灵动,力量也比哥哥qiáng,只是肩肿受了箭伤,转侧间举步维艰。饶是如此,色勒奔也没占半点上风。此时我站在一边,说是观阵,其实心里却盼着色勒奔胜,只是不敢承认而已,色勒奔每反击进攻一阵,我心头便一阵轻松。打了六十几个回合,色勒奔后脚突然踩进一个土坑里,身子一栽大叫一声‘不好!’仰脸向后栽倒,莎罗奔一刀劈空,进前一步举刀再刺时,却收住了。就在这一霎功夫,色勒奔侧身一个横劈,‘噗’地正中莎罗奔小腿——原来他是佯败用计,我qíng木自禁地竟大声喊‘好刀法!’

  “朵云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嗤—’地从身上撕下一片布就要过去给莎罗奔包扎,却被莎罗奔一把推开。莎罗奔突然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手中的刀舞得又疾又猛又狠,咬着牙涨经着脸一刀又一刀砍向色勒奔……可怜色勒奔被弟弟这种居高临下的刀法bī得滚来滚去,只是躲避,连招架之功也没有。顷刻之间,脸上、腰间、臀部都有刀伤。突然,他扔掉了刀,听天由命地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我刚喊一声‘刀下留qíng!’,朵云从旁疾跃出来,冲着色勒奔心窝便刺了一匕首!这一匕首又准又狠,色勒奔一把推开了她,双手握着匕首狞笑着说了句‘我是真心爱你……’‘唿嗵’一下便倒了下去!

  “我目睹了兄弟相残的一场激战,又亲眼见到妇人手刃丈夫,觉得世间天理、人qíng、王法都虚得无影无踪,心里又是悲又是恨还奇怪地夹着莫名的怅惘。一挥手,带着我的亲兵就往回走。听见莎箩奔在后边呼叫什么,我头也不回,大声说‘你回你的大金川去,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仗,打赢了,在此后的两天里,我却眼里一直晃着阿布茨丹一群人的死和色勒奔兄弟的相残场面,连朝廷颁旨升我公爵、开庆功筵都是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八夫妻絮语论功说名棠儿兴起理财立规——

  岳钟麒的故事已经讲完,傅恒还浸沉在那惨烈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双手抱着已经凉透了的茶碗凝视着屋角沉吟。许久许久,他才惊醒过来,自失地一笑,说道:“太惊心动魄了!后来呢?”“后来的事六爷都知道了,”岳钟麒起身为傅恒续了一杯热茶,叹道,“后来就是和通泊一战失利,我被剥去爵位官职到京听勘,再也没有回四川。我为主将,丧师rǔ国劳民伤财罪无可逭。主上不处死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本不应再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如今毕竟年事不高,还该再为主子出一把子气力,能够稍赎前愆,不至于终身遗恨,六爷乃当今天子近臣,若能将我这一点心思禀奏主子,岳某就不枉了今天促膝jiāo谈的一番苦心了!”说罢便打了一揖。

  “你想重新带兵,出征大小金川?”傅恒怔了一下问道。

  岳钟麒苦笑了一下,“能做大军一个幕僚,略尽绵薄之力,于愿已足!”

  傅恒听得怦然心动。庆复在上下瞻对冒功昧败的事,虽然没有坐实,但看他不敢撤兵的作为,班滚未死的消息也就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讷亲这几日难保也想以军机大臣的身份领兵金川,立功于疆场!这份差使和黑查山之役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自己能把这差使弄到手,请这位老将随军参议,那还不是十拿十稳的大功一件!他想着,兴奋得竟不自禁跃起身来,猛地又寻思,万一讷亲也这么想,可怎么好?因见岳钟麒用诧异的目光看自己,忙定住了神,说道:“你不要尽往窄处想,当今英明,怎会将你大材小用?我在主子跟前侍候,有什么不知道的?主子心中还是器重你的。张广泗在苗疆新胜,甚得主子宠信,无论将来主帅是谁,总还得倚重张广泗。张广泗这人我有过jiāo往,只要不肯当他的奴才,谁也与他合不来。你急于出去,在他们那里当个僚属,那才叫祸不可测呢!东美,今晚你若不倾出这些肺腑之言,我也不会这样jiāo心。大小金川之役打下来,主上还要效法圣祖亲征天山呢!出兵放马的机会多得很!我傅恒不是小人,到时候一定替你说公道,不会叫你一直受冤屈……”说话间隐隐听得拱辰台方向传来三声沉闷的午pào,傅恒掏出怀中金表看了看,笑道:“今儿晚了,明日一早我还要面圣。你有空也到我府里走动走动。再过三天,我的儿子就满百日,要办汤饼会,你就是我要请的头一个客人了——回头补帖子给你,好么?”

  “六爷这话叫我感动。”岳钟麒见他起身告辞,也忙起身笑道:“六爷文武兼备,天姿聪颖,别说黑查山一战打得漂亮,就是没有这一仗,也令人佩服。您在江南钦差任上整顿军政的条陈,我都拜读了。您是堂堂国戚,我若没来由地老往府上跑,岂不令人疑心?凡事都讲个缘分,如今缘分到了,自然又当别论。令公子佳辰,我一定要去的!”

  傅恒见院中十分萧条,笑道,“你在京竟然没带个女人在身边侍候!明儿从我府里挑几个送过来。”岳钟麒摇头笑道:“六爷千万别这么做!我还是个带罪之身嘛!家里女眷都留在成都老宅里照顾我母亲了。我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亲兵,轮流着来侍候我的,诸事都照料得来——”他指着在门口一个挑灯仁立的老军叹道,“你看,他不起眼呢!他可是赏着二品顶戴的参将呢!”说着,已送傅恒出了大门。傅恒在昏huáng的灯影下向岳钟麒一揖,说道:“与君一夕语,胜读十年书。改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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