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_管虎【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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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爷转到执法车前,车灯果然已被砸碎。

  六爷回身看着那摊煎饼的:“灯罩儿,这车灯是你砸的?”

  灯罩儿还把着三轮车,点点头。

  “灯罩儿砸灯罩儿,行,撒手!”

  灯罩儿还是不撒手。

  “早他妈跟你说办个证,办个证,图个踏实,就不听,这回屎到屁股门,傻了吧。撒手!你无照经营,没收你的车,人家在理!”

  灯罩儿只得撒手。

  六爷指了指车的前灯盖子:“砸了你们车,得赔多少?”

  张队犹豫道:“三百块钱吧。”

  六爷从兜儿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连零带整儿的数了数,一把塞进张队手里。

  “一百四十六,先给你,灯罩儿你那儿还有多少?”六爷问灯罩儿。

  “我,我这儿,这儿的钱都被他们拿走了。”灯罩儿说。

  “我这儿有!”弹球儿从人群里蹿出来,掏出两百块递给六爷。

  “把那四十六还我。”城管把那四十六块钱还给六爷,六爷又把钱还给弹球儿。

  “咱爷俩谁跟谁,不用还!”

  “谁他妈跟你爷俩。一码归一码,还欠你一百五十四,”六爷转过头来看向张队,“东西也没收了,款也罚了,人就不用带走了吧?”

  “行!”张队指挥那三个城管把三轮儿抬上车,回头就要走。

  “别走,没完呢,”六爷拦住了张队,“你的事儿清了,他那一嘴巴谁来还?”

  张队和另外几名城管愣在原地。

  六爷朝灯罩儿一努嘴儿:“去,抽丫一嘴巴!”

  “抽丫的!”人群里几个小商贩早憋不住火,起起哄来。

  灯罩儿脸憋得通红,嘴巴抿起来,下巴向外抻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张队。但是双脚始终没离开原地。

  六爷瞧灯罩儿半天没动静,“瞧你丫那caoxing,原地使劲儿,大便gān燥啊?亏你也是个站着尿泡的,得了!张队,他仁义让你,但这账还得还,要不咱换个人?”

  弹球儿冲过来:“我抽,我抽!”

  六爷踹了弹球儿一脚:“小jī巴崽儿,滚蛋!这儿轮不着你!”

  六爷缓缓走向张队,脸对脸儿看着他,眼睛眯起来。人群静下来,众人像看鬼故事一般瞅着六爷怎么动手。

  “六爷?”张队喉咙里冒出哑哑一声,紧张地看着六爷。

  六爷抬手,却缓缓放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张队的脸。“仁义归仁义,话说回来,咱下回能不动手就忍忍,老实人给挤对急了,说不准!”

  张队连连点头,带人匆匆离去。

  人群中有人失望,yīn阳怪气:“cao,六爷,六爷,敢qíng就这么回事儿!”

  六爷望向那人:“你别走,我不敢抽他,抽你绰绰有余!”说着,就向那人走去,那人瞧势头不对,撒丫子颠儿了。

  “看他妈什么看!家大人都把你们弄丢了,没蛋事儿往这儿瞧热闹来了?滚蛋,滚蛋!”六爷朝着围观众人吼着。

  众人如鸟shòu散。灯罩儿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

  “甭惦记了!回头咱俩再攒一辆!”六爷甩甩手说。

  “六哥,晚上来我家吃饭。”

  “老去你家白斋,多不好意思?”

  六爷脸上突然一歪,面色变得煞白,腿软下去,眼看就要倒。

  灯罩儿一把扶起:“六哥?”

  六爷惨淡一笑,指指心脏,“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第二章

  贰

  六爷缓着气,盯着月亮,他感觉这月亮,血淋淋的。

  一块桌儿大的洋槐木,在六爷手底慢慢锛出形来。

  此时近huáng昏,天光已暗。整个鸦儿胡同的色调冷下去,声调却涨上来。外地租户纷纷归家,连珠脆骂着;街外酒吧如滚滚雷动,低沉地吼;孩子们放学,嚷着,四处窜,书包里混着书、铅笔盒,叮当乱响;有人家练琴,琴声吱吱悠悠飘上去,扭拐着在空中爬。六爷在自家院儿里,叼着烟,斜着身,手一动一动,翻扭,伸缩。那木头开了花,一片一片落下去。六爷掐了烟头,掏出小二,仰头啜一口,胸口涌出一阵热làng。

  六爷有两把锛子,一大一小。大锛子老,锛柄磨得光滑、油亮,钢口却锐,锛起来,咔咔作响。小锛子是新安的柄,锛柄头做了个暗榫,挥将起来,劲儿足,力道顺。

  灯罩儿瞧着六爷锛木头,嘴里啧啧称赞。

  六爷抬眼:“怎么样,活儿还行吧!”

  灯罩儿说:“锛子不赖!哪儿淘的?”

  六爷说:“大的以前就有,小的是最近一个老师傅做的。”

  灯罩儿:“不会是六哥你以前的家伙吧?”

  六爷说:“我他妈又不是要账的,愣头青用的,掉价儿!”

  六爷进屋,提溜着一把刨子出来,朝灯罩儿扔去,“过来帮忙,把这板儿打一打。”

  灯罩儿接过来,左右瞧瞧,上下颠颠,埋头刨。

  六爷蹲一边儿,又燃一根儿烟  ,抬眼望望鹩哥。

  “波儿,叫一声!”

  “哥!”鹩哥叫。

  “再叫!”

  “哥!”

  六爷美美地抽烟。

  灯罩儿说:“你再这么叫它,晓波听了肯定奓毛!”

  六爷心头一沉。站起身,脚在地上蹭。走到门前躺椅上,一屁股坐下去,“奓吧,本来就是给他买的,这么多年了,就会这一口‘哥’,听久了,倒踏实。”

  灯罩儿掸去木头上的刨花,“踏实?辈儿都乱了。晓波最近回来过吗?”

  六爷闭眼,使劲儿晃,躺椅像条飘摇的船。

  “bī崽子,搭理他!爱他妈回来不回来!”

  “电话也没打过?”

  “打个屁!我那电话就是一搁霉的pào仗,半年没个响!”

  “你也不去找找?”

  “找他gān吗,我自己挺好。”

  “你不闷?”

  “闷什么?我就盼着这清闲日子呢,啥也不做,啥也不想,溜溜鸟,每天一碗炸酱面,馋了就到老马家吃爆肚儿,痛快,高兴,跟喝了蜜似的,找他gān吗,爷儿俩大眼瞪小眼?一句说冲了嘴就翻脸,回过头来,面儿上还得绷着,假客气,一口一个爸爸,一口一个儿子,跟他妈录节目似的。别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不住!”

  六爷一个急仰,躺椅翻了。六爷láng狈地站起。

  灯罩儿笑:“您还是惦记!”

  六爷摆手:“不说了!这事儿别提了以后。”

  灯罩儿看六爷面色不对,不再说话。将刨好的三轮车板子竖起来,在地上磕了磕。

  比对着三轮车,量着尺寸。

  “我今儿上午听弹球儿说,猫眼儿让一帮小崽子打了?”六爷说。

  “听说了,那帮小孩儿下手挺黑!”

  “谁带的他们?”

  “不知道,游兵散将吧,现在这小孩儿不像以前,招呼都不打,一辆面包车过来,下车就砍。没他妈规矩!前一阵儿柏老虎他们跟一帮小孩儿gān上了,嘠古也跟着去了,去了您猜怎么着?”

  “怎么?”

  “对面儿那帮小孩儿有一个是嘠古的儿子,嘠古跟他儿子使眼色,他儿子看都不看一眼,急得嘠古直骂街,说,‘我他妈是你爹,你还要打你爹不成?’他儿子直接甩他一句,‘爹不爹的,打完了再说!’六哥,您说,葛不葛?”灯罩儿说着,自个儿笑不停。

  六爷垂头,不言语。

  门外传来打斗叫骂声。灯罩儿开门看,六爷也凑过去瞧。

  几个年轻人在胡同儿口推搡着,一个huáng毛骂了句什么,一个黑矮子从背后抄出个酒瓶子,甩在huáng毛头上。两拨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我去看看!不像话!”灯罩儿抻了抻袖子,yù向前拦阻。见六爷不动,犹豫着停下脚步。

  六爷斜睖着灯罩儿:“去呀,我不拦你,你能把他们拉开,从此以后我跟你,叫你一声罩儿哥!”

  灯罩儿讪讪:“六哥,别寒碜我。”

  六爷啜一口小二,看一眼远处厮打在一起的年轻人,轻笑一声,转身回院。

  灯罩儿跟在六爷后头,

  不时支棱着回头看,“现在的小孩下手都没轻没重,不管后果的,你还是去找找晓波吧,社会上那些事儿咱、咱都不懂了,晓波就一雏儿,别吃了亏??”

  “不找!兜不住自己就回来了。”六爷的背影沉下去,丢下哑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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