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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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欢,你……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你的夫人来了。以后,我再和你联络。”

  “你等等,你等等!……”

  她不理会我的叫喊,只递给我一个凄迷而幽怨的微笑,转身向网球场走去,洁白的圆裙映在翠绿的草坪上,宛如一朵从天空飘落下的云。我想追过去,双腿却像被铐住了,寸步难行。更糟的是,连喉咙都发不出声来,直到看不见她了,血液才解冻似地从我的心脏中徐徐流出来。

  “阿治,你在发什么呆啊?”我茫然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边的由纪子。她娇嗔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对不起,我……”

  “刚才,我好像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她是谁呢?”

  我无言以对,思绪却如松了手的气球,越飞越高,飞向露一小部分在云端的富士山。树林已经泛起杂乱的红叶,细雾下的湖面,镂着一条又一条的波纹,仿佛是资生堂化妆品上的海浪标志。

  由纪子再追问:“该不是你的老情人吧?我们结婚不到半年,你总不会如此残酷吧!”

  我望着她那张被水蒸气蒸红、也浮着疑云的脸,学日本丈夫的口气,不耐烦地说:“你胡说些什么,无知的女人。”

  她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显然是不太相信我这突发性的态度。但是,已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却已经转变成女人的撒娇了。她说:“如果不是的话,那一定是引诱男人的流莺了。”

  “你真啰嗦,这里是你父亲的地盘,会有流莺出没吗?”

  “哦!说不定是公司里的老处女,有眼不识泰山,错把你当成理想的金龟婿了。”

  我不想理会讲个没完的由纪子,眺望着渐渐被云雾笼罩住的富士山,喃喃地以久未使用的中国话,自言自语道:“真是不可思议的命运,如果她是活着的林玉欢,那么去年夏天的谋杀,很可能就是一个极可怕的陷阱。如今,我已经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去年夏天,哦!不,应该说是前年的冬天。因为,整个事件是源于那个没有雪花,只有寒风的夜。那一夜的天空,奇异地荒老,仿佛将所有的青春都烧尽了,所余下来的灰烬。只有稀疏的灯,像沧桑后破碎离散的情愫,微温着东京——这座历尽情劫的城市。

  我从巴士跳下来,赶紧用围巾团团围住面孔,然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插入大衣的口袋。指尖传来微微的暖意,那是几个热包子,是我从打工的中华料理店里“摸来”的,作今晚的消夜。我拿的时候,被老板的妹妹看见了,可是她装作没看到。她不是我所心动的那一型,否则我很愿意约她出去。来日本快半年了,可是好像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从巴士站到我住的地方,大约要走二十分钟——包括经过一大段铺满落叶的并木道,再穿入那手指头般宽度,弯来绕去的国宅街道,便可以看见那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的学生公寓。在哀愁的异乡,从窗口望见的东京铁塔,浸在薄霭中,宛如泡在福尔马林标本瓶中的死胎,绝望地注视着被命运切断的人生。

  “莫爱啦!莫爱啦!”

  就在我经过那间挂着三色灯的小理发店时,听到熟悉的闽南语,像唱针放在唱片上,悠悠地响了起来。我立刻停住脚步,只见数公尺外的屋檐下,有个女孩子在讲公共电话。她的脸部隐在阴影里,毛茸茸的大衣从胸前分开来,露出纤细的身子,路灯微弱的光线,映在那白色的迷你裙上,使人想起了浮在水面上的月亮。可是,真正的月亮,四分之一卡在长方形大厦的右上角天空。其余的四分之三,漠漠地散出干冰般的寒气,随着流窜的风,从衣缝钻进来,强暴着我的肉体。

  我盯着那双每隔几分钟就改变一次站姿的长腿。心想:这个女孩绝不是因为风寒而颤抖,而是像穿上童话中的红舞鞋,马不停蹄地追求自己的爱和理想。于是,在这冷得叫人失去知觉的夜里,我涌起了拥抱这双长腿的欲望。

  女孩挂上电话后,匆匆向我走来,她的脸庞在月光下绽放了。没有了阴影的遮掩干扰,使我惊讶地发觉,她竟然就是林玉欢——以前在台北的日文补习班认识的。虽然谈不上深交,可是却有几次约会。只是,当时我还是个穷大学生,而她是个……不知从事哪一行的职业妇女,所以交往起来,总是格格不入,没多久就失去了联络。没想到,几年后的冬夜,会在东京的街头重逢。

  我对擦身而过的她“喂”了一声,仿佛就要被月光溶去的背影,迅速地转过来。虽然,环抱的双臂将大衣裹住,可是没有扣上纽扣,微敞的领间,悬着细细的金链。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道划过颈项的疤痕。她不说话,只用明亮的眼睛,探询我的动机。

  当我拨开脸上的围巾时,她只露出轻描淡写的惊喜,虽然如此,却已经足够了。她说:“嗯哼!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孙荣治。你是来留学的吧?”

  我点点头,再把围巾围好。因为,风实在太冷、太强劲了。但是,林玉欢似乎毫无感觉,摊开双手,漠然地说:“好了!我从台湾来,你也从台湾来,相遇在异乡的冬季,然后呢?你是要请我喝一杯酒,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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