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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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名叫庄冠的总经理样子萎靡憔悴,印堂间有两条深深的皱纹,可见他的愁眉苦脸已有一段不短的历史,五十六岁应该是壮年,但他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一样。

  “……三十一岁那年夏天,天气像今天一样酷热。”庄冠寻求认同般,视线从耷头记录的警长转到石勒那里。“整整的二十五年,真像梦一样。那时候,公司在红墈漆咸道,叫‘闵瑚家具装饰设计公司’,那一段街道,聚集了三十多间做家庭装修工程的小型家具公司。我应征那年,大陆刚开始改革开放,在大多数商人犹疑不决的时候,耿先生看到了利用廉价劳动力和免税十年的机会,决定去广东东莞开设家具制造工厂,他要我运用在外资大厂工作的经验,长驻大陆管理工厂,替他把住质量关口。”

  庄冠伸手到身边那些杂物里窸窸窣窣地翻了一阵,奇迹般从某个地方拽出一个贴满照片的宗卷来。他接连翻了十多页,手指在那些泛黄的照片上移动,说道:“那时候只要跟地方政府搞好关系,地价像免费一样,几毛钱一平方公尺,你要圈多少就有多少。耿先生真厉害,他建了一个厂房,却买了厂房后面的十倍用地,围墙里面都是长满茅草的农地……”

  照片记录了当年的“闵瑚家具集团”开张的热闹情景,爆竹、醒狮、剪彩,以及排列两旁摇旗吶喊“欢迎、欢迎”的小学生们。看来,耿闵瑚确有下属说的常人所不及的魄力,他不但高瞻远瞩地改了个大机构名字,还搞了全套大公司格局的排场。

  督察从照片上,依稀辨认出二十五年前面如冠玉的庄冠。他搂着一个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青年的肩膀。

  “他就是当年的老板。”庄冠叹了口气,“真是光阴似箭、时日如梭呵!那时候,我镇守后方,怎样辛苦都不及老板。他在香港只用一个运货司机和一个会计、联络‘一脚踢’的助手。自己上门推销,跟车搬货、送货。利用价格的优势,把产品介绍进商户的门市里。赚到第一桶金后,他看准当时涌现大批小家庭,人人想成家立室的趋势,全力制造、宣传‘清秀床褥’。后来,购买屋子,添置家具成为潮流,那时候,很多商人不懂得电视广告的力量,抢先一步上电视的都能成功。‘清秀床褥’就像‘金利来领带’一样,一下子成为中下阶层消费者的焦点。不到一年,东莞的工厂扩充了十倍,香港的营业部扩充得更快。姓时的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庄冠的手指停留在一张写着“一九七六年闵瑚家具集团营业部工人合照”的照片上,耿闵瑚站在中间,左右前后簇拥着二十多个笑容灿烂的青年。年轻时的死者站在年轻时的疑凶背后。

  “老板只有一个弱点,希望人人知道他聪明能干,聆听他重复又重复的赚钱理论和白手兴家过程。就像对我一样,只要我愿意听话,他就把一间扩充到六百多人的工厂交托给我。他是忠于自己、善待别人、用人不疑的好老板。时简骏那狗杂种嘴巴甜,说话像政客一样,每句话能够用二十种以上方法说出来。声音抑扬顿挫,条理清楚。他就是那种凭讲话能把雀仔从树上骗下来的人。所以,耿先生最喜欢他,一九八○年左右,就把整个营业部交给他。”

  泪水吧嗒吧嗒地从庄冠眼里掉下来,他又从垃圾岗一样的桌面一扯,变魔术般拉出一张纸巾拭了拭眼睛。“开始几年,狗杂种跟在耿先生后面,隔三差五地往我那里跑。后来,总有人说在附近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见过他,我告诉了耿先生,他也不在意。那时候,生意红得见火,谁也没心思去相信那些谣言。九三年尾,当我听到说有人在常平镇开了间跟我们一样大的家具工厂,老板姓时的时候,才知道那些谣言都是真格。”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怀疑狗杂种的阴阳脸。”庄冠夸张地摇头,又扯出了一张纸巾。“这边讨好老板赚取高薪厚禄,那边利用权势挪用公司资金为自己建厂,闹翻后不足三个星期,他的‘舒适床褥’以更低廉价格,撵走‘清秀床褥’,霸占了大部分市场。”

  石勒这一生没有做过生意,从那些曾经侦破的牵涉商业仇杀案子里,他知道为名为利,人总是有办法使自己成为傻瓜和恶棍。大多数的公司就像那些洋葱,如果你剥开它,那些结构、人员、宣传就像一层又一层的薄薄洋葱皮,里面的气味,足让你流下眼泪。足够的事实使他不得不相信:在所有尔虞我诈的现代交易里,任何一方,都没有让人尊敬和敬畏的光环——在现代化资本主义商业竞争中,发家好比针挑土,败家好比水淘沙——在金钱的前面,所有的生意人同是一副德性。何况两个主角都跟黑社会不清不楚?黑社会人物就像海里的乌贼一样,有变化多端的皮肤的细胞,可以迷惑一切的猎物和猎人。所以,他不相信用单纯的低廉价格可以赶绝对手这种说法,不相信眼前这个“老头子”的一面之词:死者能够如此简单地掠夺了疑凶的一生事业。

  警长刘陶眯起眼睛,督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这个心窍玲珑部属的想法。俗话要想甜加点盐,很多时候,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实人”只会在压力下才讲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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