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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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景象给予贡尚烈的冲击是很复杂的。他一方面不理解这些标语究竟有什么意义;另一方面,他觉得这种种都跟他的想象和意图绝对抵触。于是他低下头来,闭上眼睛,甚至竟想用手塞住耳朵,企图以不见不闻来打消他心头的矛盾和苦闷。

  那条直街拓宽了,贡尚烈已经认不出来,但那条横的小巷——梗子巷还是老样子。他一找就找到了自己的家,不过门牌已经更换。那是一所两间一侧厢的平屋,前面有一方小小的天井,后面还有灶间。他提了皮包,先在门前站一站,像要定一定神,再准备见面时的话语,那些话是他早就编组好了的。他看见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阶石缝里的野草也没一根。左隔壁人家的门开着,里边有一个女人在扎鞋底,这时好像抬头对他看了看。那门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旗上有“卫生值日”字样。他没心思研究它的作用,就推门进入自己的家。

  天井里没有人,靠墙脚种着两株冬青和一棵粒粒红艳的天竺子,墙角里搁一只大的水缸。他看看迎面两间屋子里都不见人,但床铺椅桌都摆得端端正正。他跨前一步,回头瞧瞧旁边的侧厢,才见里边有两个小女孩子。一个约有十三四岁,穿着一件酱色的棉袄,两条小辫上缀着两个粉红绸的蝴蝶结,头颈里围一条红布领巾;另一个只有五六岁光景,深色花布的棉袄裤,也一样整整齐齐。他们俩伏在一张小方桌上,桌面上满是红纸和芦梗。那大女孩像是在扎什么灯,小的一个在旁边帮忙,或者是在捣乱,因为大的一个在唧唧哝哝地训斥她。

  贡尚烈不认识她们。他估计可能他的妻子把屋子分租给人家,借此减轻些负担,这两个女孩大概是租户。

  女孩们正聚精会神地在做灯,没觉察有人进门。贡尚烈故意咳一声嗽,那大女孩才抬起头来。

  “妈,妈,有人来啦!”大的女孩子高声叫出来。

  一个三十三四岁的女人从一条夹弄后面的厨房里跑出来,在天井的阶石边站住。贡尚烈看见她不是他的妻子,却是他的妹妹奇珍,她的丈夫姓丁,已经死了好几年。他不知道奇珍怎么会住在这里。

  奇珍凝视了一会儿,才很高兴地迎上来招呼着:“大哥!”

  “妹妹,好久不见啦。”贡尚烈应一声,回头瞧着那个从侧厢里走出来的大女孩,“这一个是你的女儿?她叫——嗯,叫——”

  “叫灵芝啊,你怎么也忘了?”她旋过脸来,“灵芝,叫舅舅啊。”

  “舅舅。”

  “唉,孩子长得真快,毛头姑娘十八变,我简直认不得啦。”他又指一指后面那穿花布棉袄的一个,迟疑地问:“这个也是你——你的?”

  “不是,我只有一个灵芝。她是你的。”奇珍笑出来,举起一只沾满了白面粉的手,用手背在鼻尖上抹一抹,“她叫小凤,是你自己的女儿啊。”

  贡尚烈呆住了。答不出话,只是瞧着那孩子。她有个瓜子脸,高鼻子,眼睛圆圆的,有些像自己。

  奇珍又笑一笑,说:“小凤是1951年年初头生的,你还没看见过,怪不得你不认识她。现在她也进了幼儿园……小凤,叫爸爸啊。”

  小女孩子躲到了灵芝的背后去。她扭一扭脖子,侧着苹果似的脸,努着小嘴,不肯叫。

  “好孩子,来吧。”贡尚烈摊开了一只手。

  小女孩还是扭一扭腰,躲着不肯过来。

  “淘气坯!”奇珍装着训斥的口气,说:“往日里,你一直跟你妈吵:‘妈,我的爸爸在哪儿?我的爸爸在哪儿?’现在看见了爸爸,可又害起臊来了!”

  “那么,秀宝和康笙呢?”贡尚烈赶紧转过脸来,换一个问句。

  “好,我来告诉你。进来啊,这是你们的房间。”她指指另一间,“那是我的房。”

  她先走进贡尚烈的房里去。贡尚烈提了皮包跟随着。两个孩子留在天井里。

  奇珍说:“大哥,你坐啊。嫂子在新生幼儿园工作,今天在装饰环境,要傍晚才回家。康笙到了沈阳去,在冶金专科学校学习。”

  “在专科学校学习?”他诧异得睁大了眼睛。

  “是啊,说起来话长哩。”她从暖水壶里沏了一杯茶,送给他,她自己也坐在一只方凳上,“大哥,我问你,此刻你从哪儿来?”

  “我从香港来。”

  “那么,你一直在台湾?”

  那灵芝本来已经旋转身子,要回侧厢里去扎灯,一听得“台湾”两个字,忽然又转过身来,一直走到房门口站住。

  贡尚烈答道:“不是,我一向在香港。”

  “在香港?干些什么呀?”

  “做生意。”

  “哪一行生意?”

  “五金。”

  “开五金店?还是做店伙?”

  “唔,都不是,我做掮客。”

  “掮客?”

  “掮客就是工厂和行商之间的中间人。把工厂里的货兜销给行商,我赚些佣钱。”

  贡尚烈感觉到她不像在单纯地问问别后景况,而是像在盘问他的底细。而且谈话时,她的眼珠一直在他的脸上打转,连门口边的灵芝也张大了小眼睛在倾听。贡尚烈仍旧非常安静地对答如流,丝毫没有疙瘩。但对方的话语还是一步紧一步,显见她对他有着不容易消释的疑忌。他想用别的话岔开,争取主动权,可是他妹妹又说出了一句更加露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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