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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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同有些纳闷,刚才一路上那么好的心情,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革命军人的警惕性、自己的特殊职责、令人苦恼的模糊的记忆,还有某种难以解释的预感,都促使他对这个名叫王健的陌生人不能完全放心,他脱下外衣,随便擦了个脸,便走出了自己的楼房,倚着走廊上的一排栏杆,向远方凝神眺望起来。这时,深知首长脾气的助理员们一个个悄悄地退了出去,他们心里却全都在思量着:可能问题出在这个姓王的家伙头上了。

  从检查站的楼上望出去,不但可以看见孟崩坝子里远远近近的五六个寨子,还可以看见界河,这条界河和内地的任何一条小河一样,没有什么特殊出色之处。可是,因为对岸有着李弥残匪的碉堡和关卡,有着美帝国主义的铅弹和皮鞭,而这边却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身家性命和我们自幼珍爱的一切,这样,这条普通的小河就不能不被赋予神圣的意义。人们对于它,就不能不产生一种休戚相关的、愿意把命运付托给它的感情;可以抛弃自己的肉体,可以停止自己的心脏的跳动,但是不能丧失它。这些想法像波涛一般在张同的心头汹涌。他的忧虑的眼光,落在界河的潾潾水波上。他看见阳光像碎金子一样在河上闪耀,热风沿着水面轻轻吹拂,渡口上的菩提树枝叶婆娑,清闲的船夫坐在沙岸上吹苗子……但就在这小河的下游,在小河的河曲地带,两岸密布着灌木林和刺蓬的所在,水不过齐腰深,只要不是雨季涨水的日子,随时都可以涉渡,那是一条走私、潜越国境的最合适的通路。

  张同想起了充满着骚乱的、阴谋与罪恶、血与火的一九五一年。在那三百个紧张的白昼和失眠的黑夜,在这条又窄又浅的界河两岸,敌人曾经是多么猖狂啊!那时没有边防检查站,我们的部队为了追歼到处流窜的股匪,从来不能固定在一个寨子住上三天,因而赶孟崩街子的老乡,只是匆匆忙忙地在市上互通一下有无,便赶紧跑回家去躲起来。就是街子天,有时土匪简直就明目张胆地进来论货抽税,在街上鸣枪示威。和他们一道招摇过市的,还有没有护照的外国人,他们全都是职业的走私能手和情报贩子。这批万恶的吸血毒虫,曾经肆无忌惮地蛀蚀过我们祖国的边疆。

  “不!你们再也别想过来了!”张同激动地捶着栏杆。他想吐一口气,然而,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那个弯弯的河曲地带,他又感到一阵心烦,——无论如何,这片浅滩和这些丛林对我们总是一种危险,应该把它划为禁区!他烦躁地想着,开始在走廊上踱起步来。

  街子散了,喧嚣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山居的哈尼人三三两两地背着空了的背篓和填得鼓鼓的筒帕回家去了。几个傣族老大妈挑起了她们的盛米子的坛子和罗锅,也走出了寨外。从国外来赶街的农民和小贩,正牵着牲口向检查站走来,他们要在检查站吊销登记,才过河去。张同看见他们当中的几个已经走近门口,并且正向着检查站的楼上指指戳戳,似乎在说他什么,他决定回到房里去,避免和这些人打招呼。

  不大一会儿,他听见了楼下值班室里的人声,助理员在用傣话和外国人交谈,他无意去听它。他用两只手支着办公桌,低下了头,眼光游移在压着许多照片的玻璃板上,但是,心又重新坠入沉思。

  今早在街子上和那个神秘的陌生者邂逅的经过,清晰地重现在他眼前……

  为什么他要用背朝着我?——他不是在等候鲊波宰吗?为什么他要突然插嘴,说些一听就叫人感到不诚恳的话?——我恐怕是有了成见了吧?可能人家的确是感激人民政府呢?那么,当我瞟他一眼时,为什么他要惊慌不安?而且,他怎么又能一下子镇定下来,甚至于一变而对着我傲慢地微笑?——是呀,是呀,这个……这个人怕就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

  可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见过他的呢?

  一张方方的、肌肉松弛的脸……长长的头发不修边幅地蓬散着……右边额角上贴着一块纱布!……见他的鬼去吧!右边额角上贴着一块纱布,我何尝见过这么一个家伙呢?

  不,还是见过,见过的!张同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的双手不再支在桌上,而是反绞在后脑勺上,每个手指都不停地抽动着。忽然,在他的玻璃板下,出现了另外一组照片,不,是另外一组幻影,其中有一张,浮动着一个人头,也是方方的、肌肉松弛的脸。可是,没有头发,头发被剃光了,同时,右边额角上也没有贴着什么纱布,而是一道长长的刀痕……应该有蓬散的长发呀,应该有纱布呀,然而,它很顽强,就是没有,没有……张同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幻影消失了,但他猛然间记起了一桩事情。

  还是在边防工作会议正在进行的中途,他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在南方边境某条公路上,参加筑路的一队劳改犯人组织了一次暴动,因为我们负责看押的人麻痹大意,致使受了些损失。后来,又听说,经过事后周密的调查侦讯,证明并不是全体劳改犯人有组织地起来反抗,而只是极少数特别顽恶的反革命分子,利用公路坍方时的紧急局面,趁机逃跑,除了其中三人正在追缉中外,其余的都已就地伏法。等到会议结束,他临走的前夜,主持会议的处长却特别来找了他一趟。处长携来三张照片,说:“这就是逃跑了的三个犯人……根据各方面的条件来判断,这三个坏家伙一定会设法和匪特接上关系,然后再混出国去,你们孟崩和沽浪这两个口子要特别注意。除了孟崩和沽浪,别处就没有他们的路。”接着,处长又拣出其中的一张,轻轻掂了两下,扔回桌上,“这个家伙,名字叫做唐殿选,在国民党军队九十三师干过连长,九十三师驻扎在景楠一带时,他就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傣话,他起初跟着李弥出国,后来又假装自新,回来登记,暗地里搞破坏活动,被我们发觉了才扣起来的。像这种东西,到了你们那里就会变成地头蛇,你要留神,不能叫他漏了网。”因此,张同自然而然地对这张照片看了两眼,有些特点就进入了他的脑海:一张方方的肌肉松弛的脸,光头,右边额角上隐隐地有一道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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