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_任翔【10卷完结】(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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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霍桑寓里的时候,还只七点一刻。霍桑已从规定的清晨散步回来——这种散步工作,他在二十多年以来,无论寒暑风雨,从来不曾间断过。我踏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坐在靠窗的那张铺着篾席的藤椅上。他上身穿一件细夏布翻领的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山东土产的府绸西装裤,足上已换上了一双细草织成的拖鞋。那藤椅的边上,堆了好几本书,堆叠得不十分整齐,藤椅旁的地板上,另有一把蒲扇——关于这蒲扇,他曾发表过一番借此活动肢体的哲学见解的——和一只玻璃杯子,杯子里还有些剩余的牛乳滴,分明他的简单的早餐也已完毕了。

  他一瞧见我,突地立起身来。精神饱满的脸上,显出一种热诚的笑容。他开口和我打招呼:

  “包朗,你两星期不来,竟累我闲了两星期。你好忍心!”

  我一边把草帽放下,又卸了我的一件白纱布的上褂,一边也笑着答话:

  “笑话,我难道是制造罪案的人?你空闲没事,怎能抱怨及我?”

  “不,我有一种直觉——不,一种迷信。自从你婚后和我迁居至今,每逢你到我这里来,往往会有奇怪的案子跟着发生。——你虽然不是制造罪案的人,却可算是一个供给罪案的引子——媒介人。”

  “那么,今天我总要让你失望一次了。不但我没有带什么案子给你,并且像这样的热天,我可以保证,也不会有人登门请教。”

  霍桑忽皱着眉头,摸摸他的下颏,重新回到藤椅上去,佝偻着把地板上的那把蒲扇拿在手中。

  他咕囔着说:“这句话再扫兴没有!你岂不知道我是耐不住空闲的?”

  “喜动不喜静,虽然是你的秉性,但在这样的天气,你的脑子能得暂时休息一下,也未始不是一种调剂啊。”

  我说完了话,也在那只他斜对面的圈手椅上坐下。我瞧瞧这办公室中景状,已略略有些变动。那只靠壁的书桌,已移动了地位,放成折角形。那窗口里进来的阳光,便从斜侧里射到书桌上面。桌子面上除了墨缸、笔杆和始终不空的烟罐、烟盆以外,似乎又增加了几个墨渍和纸烟的烧痕。书桌上的书籍、文件,和零碎而没有粘贴的报纸剪条,仍旧堆叠了满桌。还有几只化验用的玻璃量杯,却和一个插着一丛娇艳欲滴的紫薇花的古钢瓶,乱放在一起,显得十二分不调和。这量杯分明是他用过以后随便留在桌上,不曾放归原处的。

  霍桑在探案的时候,他的精密而合理的头脑,衡情察理,处处都能有条不紊,并且他的责任心最富,从不曾有过疏忽失误的行动。但他的书桌上那种杂乱的状况,在不知他底细的人看见了,也许会疑心他是一个没有秩序、没有条理的懒汉。当我和他同寓的时候,他就有这种倾向。我不知劝过他几次。他也承认这习惯的不良,有时也会发动一下狠劲,把书桌整理得清清楚楚,可是不多几天,桌面上又恢复了那种杂乱堆叠的原状。所以我曾向他说过:“你这小小的懒病,终于无药可医了啊!”

  “哈!包朗,这里有一节新闻,真值得注意!”

  我立即收摄了目光,回头去瞧他。我从他的惊呼声上辨味,以为他在空闲无聊之余,也许在报纸上发现了什么惊奇的案子,足以破除他的烦闷。可是我的眼光一瞧到他的脸上,却又怀疑我所料的未必竟是事实。他的右手挥着蒲扇,左手中执着一张报纸,唇角上带着一种有些轻鄙意味的微笑,但绝对没有紧张之色。

  我问道:“什么?可是有什么凶案?”

  “是啊!一件严重的凶案!”他顺手把报纸授给我瞧,又将蒲扇的柄,在那靠边的一节新闻上指了一指。

  我仍旧满腹疑团。他的语声尽管严重,但他脸上仍显着矛盾的表示。我依着他所指的那节新闻瞧去,当真使我失望。新闻纸上载着东大旅馆中,有一个舞女,被伊的一个熟识的舞客开枪打死。那凶手姓诸,是个大学毕业生,当场被人捕住,已送交警署。据他自供,行凶的动机,就因为争风。

  我带着疑惑的声音问道:“究竟哪一节?可是枪杀舞女的一回事?”

  “是!”

  “奇了!这样的新闻报纸上天天找得到,真是司空见惯。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什么?这样的案子,你以为不值得注意?”他说了这句,忽而放下了蒲扇,从藤椅上立起来,走到书桌前面,从烟罐中抽出一支纸烟烧着。

  我越发诧异。莫非他当真闲耐不住了,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案子,他也打算去尝试一下?或是他的神经上已发生了什么变征,他的话竟是“言不由衷”?

  霍桑深深地吐了一口烟,旋转头来向我说话。

  “包朗,你的神经委实太麻木了——你想,一个知识阶级而又处于领袖地位的大学生,居然会得跳舞,居然会得跟舞女恋爱,居然会得和人争风,又居然会得开枪打死他的恋人!在我们这个时代,竟有这种种现象,你说不值得注意?”

  我才明白他刚才的警报,原是因着他的牢骚而发作的,我却误会到别方面去。

  我因答道:“你原来说到教育方面去了。这确是一种最坏的现象。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在困难时期,而教育界中除了最少数外,大部分都在那享乐、浪漫,和颓废等的恶势力笼罩之下。莫怪人家公然说我们的教育已经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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