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态_秦我【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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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世界是由偶然组成的,但我从未领略到这一点。我相信蝴蝶效应,但从未有什么蝴蝶来我这里振动它的翅膀。我刹车,破旧的自行车有一声呻吟。红灯在那里像只熬夜的眼睛。旁边的客运中心张着大嘴等候旅客。而这时候我忽然发觉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波动。一群人围着什么,而中间有一个女人接近尖叫的声音。后来我想,如果我当时没有靠近去,我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吗?我想不会,我还将坐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为透过窗子的阳光太过强烈而抱怨,被同事们指点、疏远。

  而事实上我是靠近去了。正中间的确是一个女人,似乎是农村的。她那当受到注意是特有的神态,有些过分的激动。她指手画脚地说着,脸色绯红但有疲惫。我有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她透露着一股因受惊而恐惧、因疑惑而激动的神色,使她看上去像只迷路的猫;这忽然令我心生怜悯。

  但,围观的人似乎都有嘲笑的神气。一个人正在揶揄地说:“别闹了,没人相信你的,赶快回家做饭去吧,免得孩子饿。”这使她满脸通红,张了张嘴,卡出几个音节,却发不出反驳的声音。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但四年的公务员生活已使我学会如何残酷地压抑感情。身旁的人告诉我,这女人从下车开始,从候车室里一直喊到大街上,说什么自己被外星人劫持了,外星人背着她几天内飞越了几乎整个中国。

  但这事是不会有人相信的。现代人的优越感阻止他们相信。我暗暗地想。这从周围人的嘲笑里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我回头看她的脸,那张小脸像一块劣质布丁一样班驳,但她的眼神,我暗暗想,在貌似强悍的尖叫后面有孤独和无助。我很清楚女人的尖叫更多是因为不安全感,她,也差不多。不是因为人们不相信她,而是因为连她也不敢相信自己。

  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拱进了人群,像失控的机器,更像没有大脑。我就这样上去了,然后对她说,我相信你的话,我会帮你找记者来,搞清楚这事的。嘿,我想自己的语气一定是十分温柔的,太温柔了,把她那尖叫给吓回去了吧。她跳开一步,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我。我承认这使我十分尴尬。但谢天谢地,这尴尬不用我来收拾。人圈中忽然夹杂进一个女人干练简洁的声音:“请让一让,我是记者,请让我进去。”从人群中冒出一个女人,职业装,线条简练。她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向我旁边那小女人。

  “我是日报社会版的记者,刚才听到你说的事,我很感兴趣。喜欢和我谈谈么?”女记者径直转向她,后者迫不及待地点着头。

  “那我们得先离开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陈娣。”第一次近距离听到她的声音,缺少质感,像团棉花。

  “好的。我叫苏格兰,但希望你叫我苏格。你是?”女记者拉起陈娣准备离开,忽然看到抬脚准备跟上的我,眯起眼睛,似乎试图用眼神的刀剖开我。可惜不够锐利,最多只是把锉刀。

  “你的样子像幅蒙得里安的一幅画。”我前言不搭后语,斜眼端详着她,“苏格兰挺好的,干吗要人叫苏格?”

  “我讨厌重复,你也别对我重复问题。不用讽刺我长得抽象了。”她反唇相讥——真是冤枉,我只是想起了蒙得里安简洁的线条——但她好像并不认为我不屑一顾,停下脚步,“喂,你打算跟我们去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我叫杨藩,曾国藩的藩。”我看着她,作出礼貌状,“难道你不愿意我去吗,小姐?”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比漏气的轮胎好听些:“那就走,罗嗦什么。”

  于是我就真的跟她们走了,在一个太阳照样升起的清晨,我扔下一堆照样该有的工作,跟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参与了一场奇怪的际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的确这样做了,或许,就像自己潜意识里追随着那只掀起飓风的蝴蝶一样。

  3

  困倦。困倦像条蛇一样缠绕着她全身。她终于受不住困倦残忍的爱抚,与睡意抗争显得徒劳。做完最后一件家务,连衣服也没脱,便一头倒在了那张行军床上。还没来得及抚慰下睡意,她就沉入了梦乡。

  ……

  冷。冷的因子像雨一样鞭打着她□的身体,她拼命躲避着鞭子的抽打,但怎么也逃不走。忽然间她惊醒了。眼皮依旧沉重如灌铅。有一阵子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的确是□着身子被鞭打着的,而她终于发现,不是,而是冷雨打湿了她的面颊,劲道的寒风毫无顾忌地倾倒在她已麻木的身体上。

  ……这是哪里?

  身后有闪烁的灯光,有汽车的声音轰轰地碾过她的耳膜。模糊地她看见三个字“客运中心”。是汽车站吗?可是,我……意识总是无法突破水面。总是有什么强大的东西在阻挡着她清醒。模模糊糊地她好像看见了灯光,但却无法知道这灯光代表着的意义。她不能动也不想动,只是趴在冰冷的地上,觉得自己在清醒与沉睡之间沉浮。忽然一层层的雾中飘来一阵清晰的触感——有人,有人在拽着她的手。她费劲地把眼睛撑起一条缝:有一条人影,大沿帽,仿佛是制服。那个人在拖拽着她,一叠声地问着:“你家在哪里?快起来,我送你回家。”见她怎么也不回答,便又问:“你有什么人可以联系么?在这里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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