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30年_杨晓敏【完结】(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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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胡抓住了我的手。

  我依然愣着。

  老胡双手合十,在我的面前深深地弓下了腰……

  一湾河水依然静静地流着。

  头牌张天辈

  红酒

  县里有个曲艺队,人不多,只有十来个,可个个都有把刷子,有个叫张天辈的说书人在里面挑班唱头牌。

  张天辈高个子,腰板儿倍儿直,瘦白脸,留一缕花白山羊胡子。他书说得好,不说十里八乡了,在附近几个县也有名气。他人也傲气,整日手里捧个锃亮锃亮的白铜凤冠雕花水烟袋,抽起烟来,咕嘟咕嘟响。抽水烟的人不多,可张天辈是角儿,角儿有角儿的气派是不?别看他平素不爱说话,整天耷蒙着眼,可一上台,却神采奕奕,眼睛炯炯有神,一人千面。那鼓一敲,砰砰作响,极有韵味,让人心痒难耐。鼓声停歇,张天辈嘴一张,字正腔圆,沧桑厚实,台下乱哄哄的场面即刻鸦雀无声,观众便跟着张天辈一会儿悲一会儿喜。

  这一阵子,队里人发现张天辈跟前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与他形影不离。不知情的以为是他孙女。其实那女子先是迷上他说的书,继而迷上他的人,于是就走哪儿跟哪儿,跟他好了。家里人看出不对劲儿,劝了,骂了,也打了,但她还是跳窗翻墙跟着张老先生跑了。张天辈跟别人说那女子是他干闺女。

  县曲艺队和豫剧团的宿舍同在一院,有的是爱管闲事说闲话的人。“小贱妃”名叫马花儿,马花儿在《秦香莲》中扮演皇姑。论说剧中皇姑该有皇家气派,毕竟是金枝玉叶嘛。可马花儿就是对皇姑这个角色理解不到位,老是雍容华贵不足,风骚轻佻有余,压根儿不管自己是身穿日月龙凤衫的公主千岁,出场后往台口侧身一站,冲观众就频频地丢媚眼儿,弄得皇姑就像开店的马寡妇似的,毫无大家风范。台下那些浪荡子们遂扯起破锣嗓子叫好。马花儿得意地一个媚眼儿接着一个媚眼儿地丢,拽都拽不回来。从此,便落下了“小贱妃”的绰号。

  “小贱妃”正修眉毛跟平时演宫女丫鬟的秋菱发布她的最新消息:那女子哪是张天辈的干闺女啊,夜夜都在一块儿睡呢!也不知她咋知道的,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曲艺队队长姓海名椒,他听了“小贱妃”的“广播”后,抽着冷气牙疼似的在院里转来转去。男女问题是雷区,虽说曲艺队和剧团里不时也有些花花草草的事,可那是逢场作戏跟刮风一样,过去就过去了。张天辈这事可非同小可,他是人物是角儿啊。

  张天辈三十岁丧妻,这么多年干熬,如今奔六十的人了,莫非要晚节不保?海椒想来想去,觉得该给张天辈提个醒儿。情急当中,他拉上豫剧团的支书洛成一起去敲打张天辈。

  海椒和洛成进门时,张天辈正坐在冲门口的那把罗圈椅上咕嘟咕嘟地吸水烟,见他俩进来,眉毛一扬中气十足地喊:“坐!上茶。”算是招呼过了。屋门帘一撩,一个穿花布衫梳大辫子的闺女,手里端两杯茶就出来了,低着头笑盈盈地将茶杯放在两人跟前,也不言语就快步出去了。

  海椒干咳几声,绕黑山避白水比葫芦说瓢终于把意思表达出来了。

  张天辈阴着瘦白脸把手中的水烟袋重重往桌上一搁,山羊胡子一撅一撅地说:“碍谁事啦?俺找个暖脚的中不中?明天找你们开证去!”

  海椒和洛成面面相觑,既然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只好知趣地起身告辞。脚还没迈出门槛,就听后面说:“走好,不送!”两人对视苦笑,好像怀里被人猛塞坨冰直凉到后脑勺脚后跟儿。

  两天后,剧团大院忽然噼噼啪啪爆竹声声,惊得猫也跳狗也叫的。大院里的人们慌忙起身看究竟,却见一脑后盘髻斜插红绒花的女子,搀着手捧锃亮白铜凤冠雕花水烟袋的张老爷子踩着一地落英,喜眉笑眼地说着走着……

  男人都说:“这张天辈艳福不浅!”

  “小贱妃”说:“嘿!老牛真吃嫩草了……”

  张天辈还在曲艺队里唱头牌。

  桥

  谈歌

  黎明的时候,雨突然大了。像泼。像倒。

  山洪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当。

  工地惊醒了。人们翻身下床,却一脚踩进水里。是谁惊慌地喊了一嗓子,一百多号人你拥我挤地向南跑。但,两尺多高的洪水已经开始在路面上跳舞,人们又疯了似的折回来。

  东西没有路。只有北面那座窄窄的木桥。

  死亡在洪水的狞笑声中逼近。

  人们跌跌撞撞地向那木桥拥去。

  木桥前,没腿深的水里,站着他们的党支部书记——一个不久就要退休的老汉。

  老汉清瘦的脸上流着雨水。他不说话,盯着乱哄哄的人们。像一座山。

  人们停住脚,望着老汉。

  老汉沙哑地喊话:“桥窄,排成一队,不要挤,党员排在后边。”

  人群里喊出一嗓子:“党员也是人。”

  有人响应:“这不是拍电影。”

  老汉冷冷地:“可以退党,到我这儿报名。”

  竟没人再喊,一百多人很快排成队伍,依次从老汉身边跑上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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